晚上回房之后,司徒菲還沒有倦意,在燈燭下看著牟公子的那條手帕。它是乳白色的上好的絲綢料子,其中一個角上用金色絲線繡了個“炫”字。
司徒菲猶豫著,該怎么處置這條手帕呢?人家揀了她的玉簪就專門等在那里奉還原主,那她用了人家的手帕該不該還回去?她覺得道理上應(yīng)該是要還的,人家是把手帕給她救急用的,又沒說不要還了。可是為了一條手帕再去見他就不妥了,畢竟男女有別,雖然他把她當(dāng)小公子,可她自己知道自己是女兒身啊。
對了,他不是要拜三姐夫?yàn)閹焼幔磕亲詈玫霓k法就是請三姐夫把手帕帶給他。這樣就兩全其美了,手帕可以物歸原主,而她不必再去見他。
一件小事,姑娘家還費(fèi)了些腦汁,最后總算說服了自己,小心地把手帕洗干凈晾好了才安心睡去。
司徒菲嚴(yán)重低估了牟公子的效率。第二天一大早,牟公子找到驛館來了!
原來昨天唐炳去找申老板,問的就是簡天書家在何處,然后牟公子就派唐炳去打探司徒小姐是不是住在簡天書家里。唐炳在簡天書家門口看到他們一家子連同司徒小姐一起出了門,就悄悄跟著他們到了驛館,接著又兢兢業(yè)業(yè)等到簡天書一家三口離開了,這才確定司徒小姐是住在這驛館里。
牟公子來得這么早,是怕司徒小姐離開了,那他可就要撲空了。他已經(jīng)斷定昨天女扮男裝的少女是司徒家的小姐,興朝皇后的妹妹,那么人家在西京就是做客,隨時都可能離開的,所以有事就要趕早來辦。
大門口,管驛館的小吏一邊對牟公子說“司徒小姐還未起身”,一邊世故地打量著牟公子,揣測他的來頭。雖然衣衫不搶眼,但牟公子那一身氣派,外加四個相貌不俗的隨從,一看就不是隨便能打發(fā)走的主兒。
不過小吏也不妄自菲薄,這里畢竟是陛下招待特別來賓才用的驛館,在這里當(dāng)差還是有點(diǎn)體面的。龍泉大人親自來關(guān)照過,說這次的客人身份非比尋常,不但尊貴,而且需要保密。
“不妨事,我可以等。”牟公子彬彬有禮地答道。
小吏看不出牟公子的來頭,只好謹(jǐn)慎地問:“公子如何得知司徒小姐在此處下榻?這里可不是隨便就能進(jìn)去的。公子跟司徒小姐沾親帶故嗎?”
“是啊,”牟公子面不改色,避重就輕:“司徒小姐的三姐夫,是我的師傅。”
“哦。”小吏開動腦筋,琢磨那是個什么樣的交情。
唐炳見狀,馬上拿出一錠銀子,雙手遞給小吏:“大哥行個方便,讓我家公子進(jìn)去等吧。大哥事務(wù)繁忙,不必跟著,我們懂得規(guī)矩,不會惹麻煩。”
“那……好吧。”看在銀子的份上,小吏松口了:“既然公子是司徒小姐的故人,請進(jìn)吧。司徒小姐起身后,我自會通報。”
牟公子帶著隨從們在前廳等著,好一會兒也不見小吏回來通報。鄭安沉不住氣了:“我去找人問問,怎么司徒小姐還沒起身。”
牟公子立刻制止:“別多事!人家出門在外很辛苦,如果遇上水土不服,生病了也未可知。”
唐炳馬上安慰道:“公子莫急!我看這里地方不小,我們到后院去轉(zhuǎn)轉(zhuǎn)吧,干坐著容易心焦。”
“也好。”牟公子確實(shí)有些心焦了,便起身了。
幾個人來到后院,一個隨從驚嘆:“沒想到這個驛館這么大!而且還很華貴!住的肯定都是貴客了!”
“噓!”牟公子耳朵尖:“別吵!好像附近有人。”
四個隨從立刻拉開架勢,護(hù)住他們的主子。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fèi)工夫!從對面芭蕉樹后走出來的,正是司徒菲!她穿著練功的衣褲,英姿颯爽,身體輕盈,腳下生風(fēng),看樣子是剛剛晨練完畢。
真不能怪牟公子看呆了,因?yàn)榫瓦B四個隨從,看見如此青春洋溢動靜皆宜的美少女,都不由得在心里叫好。
突然看見幾個男人,司徒菲吃了一驚,本能地往后退。
“小姐莫怕!”牟公子急忙打招呼:“是我!昨日見過的。”
司徒菲舒出一口氣,壓住驚慌,側(cè)身微微一福:“原來是牟公子。”
牟公子充滿歉意地拱手回禮:“讓小姐受驚了,深感不安。”
“哦,還好。”司徒菲鎮(zhèn)定下來了:“公子怎么會在這里?”
牟公子臉一紅。說實(shí)話嗎?太唐突了吧?昨天才遇到人家。
唐炳一看主子的臉色,馬上識相地說道:“公子,我們?nèi)グ才旁绮停銈兟f話。”
其他三人一下子就心領(lǐng)神會。四個人溜得一個比一個快。
眼前只剩下牟公子一人了,剛剛鎮(zhèn)定下來的司徒菲緊張起來:“公子是來……找我的?”
“當(dāng)然是來找你的。”牟公子不由自主地上前兩步,看清了她的婀娜體態(tài),也看清了她脂粉未施的嬌嫩肌膚和微微出汗的紅潤臉龐。
司徒菲退后一步,竭力掩飾自己的心慌和害羞:“公子怎么知道我住在這里?”
“有心則靈。”牟公子盯著司徒菲的雙眸:“我特意去打聽的。”
司徒菲避開牟公子的灼灼目光:“公子……為什么打聽我?”
牟公子不答,又拿出一條手帕:“你額頭上……出汗了。”
司徒菲不知如何應(yīng)對,情急之下說道:“公子還有一條手帕在我房里,我去拿來還給公子!”
她說著便要逃跑,因?yàn)閷?shí)在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小姐留步!”牟公子也急了,一把拉住了司徒菲的胳膊:“我的話還沒說完!”
司徒菲被拉住了,完全被動,眼睛看著地上,小聲道:“公子有話請講。”
“你不要怕,”牟公子怕把佳人嚇住了,松開手,聲音輕柔:“我知道你是誰,你是司徒家的小姐。我讀過你三姐和三姐夫合寫的《怦然心動》,知道司徒家的小姐們才貌雙全,身份尊貴。我不會造次的。”
司徒菲低著頭分辯:“我并沒有責(zé)怪公子造次,我只想知道公子為什么打聽我?”
牟公子又臉紅,沉默了一瞬,下定決心說個清楚明白:“因?yàn)槲遥袢恍膭恿耍〔恢滥隳茉谖骶┐嗑茫袢找遣徽f,恐怕以后沒有機(jī)會說了!”
聽見他說怦然心動,司徒菲也心里一動,可是再往下聽,剛剛開始猛跳的心就沉下去了。是啊,我在西京就是個過客,以后?哪里還有什么以后?
于是司徒菲抬眼看著牟公子,不再回避,聲音盡量平靜:“既然公子知道我只是一個過客,又何必……說這些話。請公子稍候,我去取公子昨日那條手帕來,原物奉還。”
她眼里還是有些惋惜的,美好的感覺總是太短暫。她第一次遇到讓她有點(diǎn)特別感覺的男子,但卻是在異國他鄉(xiāng),她對這個人完全不知根底。
“不要走!”牟公子因?yàn)樗就椒蒲劾锏囊荒ú簧岫裣玻笾懽佑檬峙两o她擦額頭上的汗:“我也習(xí)武,出了汗不擦干,風(fēng)一吹就會著涼。這個可不能馬虎。”
見司徒菲沒有拒絕,牟公子又道:“昨天的手帕,請你留著。希望你記得我。”
司徒菲垂下眼簾,輕輕點(diǎn)頭:“好,我留著。”
她刻意不去承諾記住他。既然沒有以后,不記得最好。她也不明白為什么要答應(yīng)留住他的手帕,就算是……偷懶不想跑腿吧。
“你肯留我的手帕,那你一定還沒有訂婚。”牟公子乘勝追擊,思路敏捷。
司徒菲沒有反駁,雖然不看他,都能感覺到他眼里的熱度。
牟公子把手帕收進(jìn)衣襟里,自然而然地問道:“你的芳名是……”
司徒菲低著頭輕輕答道:“菲。”
她的三姐叫司徒菀,牟公子一下便猜到那個帶草頭的菲字。
司徒菲肯說出她的閨名,牟公子大受鼓勵,用左手拉住她的左手,再用右手手指慢慢地在她掌心里寫那個菲字。
他手指的挪動讓司徒菲心如鹿撞,雙頰緋紅,偷偷一抬眼,看見牟公子又在等著接住她的目光。他眼里的溫柔和愛意讓司徒菲平生第一次因?yàn)橛鋹偠p輕顫抖,一股醉人的酥麻感從頸椎處生起,一瞬間漾開到全身。
司徒菲一下子沒了思維。
“菲……”牟公子輕輕叫,是試探的意思。
字已寫好,他還不放開她的手,又靠近一點(diǎn),差點(diǎn)就忍不住要抱她了。
“哦,你寫好了!”司徒菲回過神來,立刻后退一步,收回她的手:“我要回房去了!公子走好!”
牟公子見她躲避,不敢強(qiáng)拉她,只好在她身后喊:“菲!我明日再來看你!”
司徒菲顧不上回答,一路小跑回到房間。臉紅,心跳,喘息……太不可思議了!她竟然任憑牟公子抓住她的手寫字!她竟然覺得那么美妙!心里那么愉悅!
現(xiàn)在她滿腦子里都是牟公子那溫柔的眼神,還有他的手指在她手心里挪動時帶給她的奇妙感覺。
可是!他是誰啊?牟公子,名字里有個炫字?牟炫?他是什么人?娶妻了嗎?他問清了我還沒訂婚,可是我卻對他一無所知!
司徒菲后悔不已,自己怎么這么愚笨!連他是誰都不知道,竟然就有點(diǎn)動心了?動心了??動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