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軍圍城,一直持續(xù)到了中午,還未見攻城。
黃明心里知道,雖然他們這群人氣勢雄壯,但全都是烏合之眾。
攻靖州時,近千人被百十人打退數(shù)次,丟下了幾十具尸體。
這些人面對手無寸鐵的百姓,尚可一戰(zhàn),面對高墻之后的官軍,頃刻便會潰退。
最后,黃明還是聽了陳丹書的建議,將圍城的隊伍,撤開了一處,將靖州北門空了出來,靖州內(nèi)亂,不攻自破。
所以,現(xiàn)在攻茶陵城,黃明也用了一樣的戰(zhàn)術(shù)。
半晚時分,叛軍在城外燒火造飯,雖然他們糧食物資等極為充足,但是在城外圍而不攻,也讓他們的士氣漸漸低迷下來。
篝火旁,黃明端著一碗噴香的雞絲小米粥,走到陳丹書身旁,將手中的粥遞給他,并開口道:“陳兄,老這么拖下去不是辦法,要不我讓弟兄們先攻一次,哪怕攻不下來,也能對城里的百姓們有些威懾。”
陳丹書接過雞絲粥,吹了吹氣,喝了一口,望著茶陵城道:“在下認(rèn)為不可,茶陵城城大墻高,強攻是肯定沒有勝算的,萬一叫城內(nèi)守軍瞧出我們的虛實,反而適得其反。”
黃明皺眉道:“那我們也不能干耗著吧,義軍現(xiàn)在勢大,茶陵知縣的求援書,估計已經(jīng)發(fā)的湖廣各地都是了。”
陳丹書瞧著夕陽下的茶陵城,沉思不語。
茶陵處茶山之陰,因炎帝神農(nóng)氏“崩葬于茶鄉(xiāng)之尾”而得名。又因南宋縣令劉子邁鑄鐵犀鎮(zhèn)河妖而有犀城之美譽。
周圍山上,隨處可見青綠茶樹,一排排鱗次櫛比。
此時義軍飯食大多做好,篝火上鐵鍋熱氣騰騰,義軍拿著各色碗筷,爭先恐后的盛食。
因為一路劫掠,義軍的軍糧是極充裕的,這頓飯肯定是人人管飽,但義軍們還是混亂的爭做一團,不時還有些人因爭搶扭打在一起。
有人被打倒在篝火上,渾身衣物瞬間被燃著,發(fā)出不似人聲的凄厲慘叫,周圍的義軍各顧各埋頭吃飯,也不管那人死活。
那人在地上滾來滾去,終于熄滅了火焰,但人已經(jīng)被燒的面目全非,奄奄一息了。
陳丹書微微搖頭。
黃明嘆道:“若城內(nèi)守軍,趁剛剛出城踹營,不說多,僅兩百輕騎,就能讓我軍全面潰退……”
陳丹書思量片刻道:“周圍可還有什么村寨?”
黃明想了想道:“約莫都劫干凈了。”
周圍有個半大小子啃著雞腿,含糊的道:“離這十里,在鳳麗山腳,不是還有個莊子嗎?”
此時一直坐在篝火旁,黯然不語的吳旦先猛然道:“住口!”
那人正是先前送吳旦先老山參的半大小子,此時漫不經(jīng)心的道:“二叔,那莊子主人劉員外和別人一樣,都是黑心富戶,縱使平日愛周濟些窮人,也不過是裝個樣子罷了,要我說早就該去劫了他娘的……。”
吳旦先大怒,起身就要打那人,卻被黃明攔下。
“劉家莊是劉員外城外私產(chǎn),有百余護莊,還有高墻壕溝,比之城墻也差不了許多,況且劉員外平日樂善好施,有劉善人的美名,很受鄉(xiāng)親們的愛戴,縱使劫誰,也不應(yīng)該劫到他的頭上。”吳旦先急道。
黃明笑著安撫吳旦先。
陳丹書面色不變,淡淡的說:“義軍需百十顆人頭一用。”
現(xiàn)在茶陵城堅守不降,顯然是不知道義軍的厲害,陳丹書準(zhǔn)備丟百十顆人頭進去,普通百姓看到義軍如此兇殘,便會嚇破了膽子,只有有一個人從北門逃出去了,那茶陵也就破城在即了。
吳旦先爭道:“可劉員外是好人!”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
陳丹書冷冷一笑,接著對剛剛那半大小子道:“育恒,你找些靠得住的人手,隨我去拜會那劉員外。”
那半大小子是吳家少有的有大名的人,可見他父母也是知書達理之人,可惜現(xiàn)在他從了義軍,在讀書科舉之路上,再也不能一心育恒了。
吳育恒兩三口啃完了雞腿,起身領(lǐng)命,卻聽吳旦先喝道:“慢著!”吳育恒嚇了一機靈,愣在當(dāng)場。
陳丹書瞇起眼睛,細(xì)細(xì)瞧著吳旦先。
“陳兄,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義軍要破城。”陳丹書平淡的道。
吳旦先一咬牙道:“給我三百人,今夜子時前破城。”
這話一出,黃明和陳丹書都是一驚。
黃明問道:“吳兄,此話當(dāng)真?”
“茶陵城南墻根下有個狗洞,我以前隨阿爹進城,出來晚了,又舍不得住宿錢,阿爹便帶我從那出來。”
陳丹書道:“有幾分把握?”
“六分。”吳旦先話鋒一轉(zhuǎn),“但我有個條件。”
陳丹書面上神色不改,心底已有了些怒氣,但還是道:“請講。”
“破城之后,不能屠戮無辜百姓,不可強搶民女,不可掠奪財物。”
黃明大叫道:“什么?那這鳥城破了還有什么意思?縱使我答應(yīng),義軍弟兄也不會答應(yīng)!”
陳丹書卻道:“不屠戮百姓應(yīng)當(dāng)可以,其余兩點,我們也會勉力約束。”
黃明還要再叫,卻被陳丹書擋下了。
吳旦先看著二人,點了點頭,什么也未說,轉(zhuǎn)身離去了,黃昏時分,吳旦先挑了幾個信得過的吳家子弟,帶著兵刃和鋤頭鏟子,悄悄往城墻跟上靠過去。
黃明和陳丹書就在高坡上,遠(yuǎn)遠(yuǎn)地望著。
“陳兄,你為何要答應(yīng)那些條件?我們手下的義軍豈是這么容易約束的?”
陳丹書道:“義軍不能永遠(yuǎn)是一群烏合之眾,定下規(guī)矩,就從茶陵城開始吧。”
……
日頭漸漸落下,夜幕籠罩四野。
農(nóng)家多休息的早,此時營地中已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嚕聲。
高坡上,黃明和陳丹書還在看著城內(nèi)。
茶陵城此時一片安靜的黑潭,吳旦先和他的手下投進去,像一顆石子,未掀起一點波瀾。
上弦月漸漸升到半空。
“已經(jīng)子時了。”陳丹書淡淡道。
“吳旦先這小子不會跑了吧。”黃明低聲咒罵道。
又過了小半個時辰,城內(nèi)還是沒有動靜,黃明罵罵咧咧的躺下睡覺。
迷迷糊糊不知過了多久,只聽有人道:“起火了,城里起火了。”
接著義軍中有人高喊道:“快看城門,城門開了!”
黃明一個機靈,鯉魚打挺般坐了起來,瞪著布滿血絲的牛眼,看向茶陵城,只見茶陵城中濃煙四起,城墻上螻蟻般大小的守軍亂作一團。
南門城門上兩撥人正在鏖戰(zhàn),大門已微微打開,護城河上的吊橋也被放下。
義軍不用吩咐,從四面八方,紛紛涌向城門,城門外曠野上,黑壓壓的義軍聚集,像一個黑色的旋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