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綺循聲走了過去,看到前面圍了一堆的人,說著“命苦、可惜”這些話。
她趁著幾個人看完嫌晦氣,離開時空出空位的時候,向里望了望。
圍著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驚走了在白布上吸食血漬的蝴蝶。
江月影還在那里,說著些什么。云綺有些擔心她,鎮上的人比較奇怪,這樣江月影倒是顯得無理取鬧了。
果然,那個衙役苦著臉說道:“姑娘,你再這樣,哥幾個就要動粗了。這尸體,我們總得拉走——你出不了銀子,我們去哪個鏢局,都雇不來人送你女伴回鄉啊。”
云綺只好走到他面前,對他說:“我與她是一道的,與亡者是一道的。她父兄還耽擱在路上,心里難免害怕,您別同她計較。”
江月影也稀里糊涂的,又有些害怕,也就順著云綺的話說了。
那衙役倒是好說話,就那么和人拉著那具尸體走了。
旁邊恰好是茶攤,茶客難得看場戲,也就議論了起來。
“剛剛的衙役不是趙吉良?他可是消減了腦袋往上爬,那姑娘說話顛三倒四的,我還怕她遭什么罪呢。”先開口的,是一個書商。
“誰不對生得好的,多幾分好顏色呢。”旁人不說衙役的壞話,但也樂得接他的話茬。
這書商在議論別人,旁人也在議論他——原來是墻角的一個老乞丐,邊上圍著些人。他說幾句,聽的人就給他點銅錢、吃食之類的。
云綺看江月影沒事了,偷偷湊過去聽了個熱鬧。
“那商人怎么那么大的膽子。他一個商人,得罪衙役有什么好果子吃?”穿著短褐的少年咬咬牙,塞給老乞丐一個雜面饅頭。
老乞丐接過饅頭,不緊不慢地說:“那身材中等的中年書商是望族的家奴,為主家做了大事便被去了奴籍,出來開了間鋪子。他也見過世面,常給貧苦的文人施恩,在鎮上也頗有人望。”
少年還想再問,但也沒什么東西可給他了。一個給鎮上婦人家小姐們剛送完包花、提著花籃的年輕婦人倒是好奇了,給了他一文錢叫這乞丐,想叫他繼續說。
“我蕓娘倒是想知道,怎樣的大戶才能讓放良的仆從都這么威風?反正我也要替人等館子里的菜,也有閑工夫聽你說這些。”年輕婦人臉上帶著笑,顯然今天生意好、主顧也待她客氣。
江月影心里七上八下的,但是看著云綺在那里聽人講故事,也只好一起跟著聽。
“你們不知道?就是淮北的晉家,歷了三朝都好好的那個。這樣的世家大族,能護住忠仆的年頭,比一品大員都要久得多。不過這江家,以后未必像前朝那樣風光了。能不叫人踩到頭上,都是晉家祖上積過大德。”老乞丐像是想起了什么,竟然不要東西,自己忍不住說了起來,“幾十年前,晉家趕走過一個辦錯差事的家奴。哪想到,沒幾年天下大亂——那家奴也有些謀略,越和新主子一起征戰沙場,他便越開竅。”
云綺聽故事聽得入迷,忍不住說道:“然后他加官進爵,子孫現在都是朝廷棟梁啦?”
“對,可不就是這樣,”老乞丐看都沒看她,眼神發飄地繼續說道,“要說當年,那將軍其實是代主受過。先帝問他‘舊主不仁義,可要朕替愛卿出這口氣’——”
一群人聽到這里,連議論都不議論,都尖著耳朵等老乞丐的下一句。
“那將軍可真不是一般人,沒順桿子應了先帝,而是說‘舊主再不仁義,好歹在災年讓臣吃飽了飯。怎能遇到真命天子,便對有舊恩的主家落井下石’。先帝問這話前,還覺得那將軍——就是鎮北將軍,心有憤懣。鎮北將軍說了這話后,先帝又陸續提過幾次。發現他真不打算欺辱舊主,先帝自然更看重這奴仆出身、君子之心的武將。”老乞丐說完這一達通話,唏噓著想要離開。
他回身時看到云綺和江月影,愣了一下。
“兩位姑娘的面相,都是有福之人啊。不過,一位是在俗世,一位不是…………”老乞丐嘀咕著,拄著木拐杖慢吞吞地走著。
江月影站得離他近,就一臉不信地問這老乞丐:“不在俗世,是什么意思?人死燈熄,不在俗世的福氣,算什么福氣啊。”
老乞丐居然沒生氣,反而被逗笑了:“這世道可真是奇了,不信的人,倒是能有信的人沒有的東西。姑娘品性好,總有一天會明白的。”
江月影看這老人家神神叨叨的,又受了幾次嚇,想和云綺說些什么。
她們在回去的路上,云綺才知道江月影也沒辦法聯系外界。
“我視力一般,再看下去就要做近視眼手術了,看到黑料又會心情不好。經紀人給我定制了墨水屏閱讀器,摘掉手機殼就能太陽能充電的那種——不過能緊急呼叫,還能傳輸文件。”江月影高高興興地掏出了她的寶貝閱讀器。
云綺接過那個手機,查看后沉默了一下:“這就是手機。不插話卡的手機,就是只能緊急呼叫。它至少還有WiFi功能。”
網癮少女江月影,她明顯不被經紀人信任。
她們在沒人的路邊,廢了很大的力氣,終于把話卡插了進去。然后,信號欄從“無SIM卡”變成了“無信號”。
“那我們連連WiFi?”江月影有點著急了,“再聯系不上人,我怎么和公司交代。影視城的人也奇怪,像是聽不懂話似的。也就日結工資加上一個盒飯,至于入戲這么深嗎。”
云綺試了半天,沒連上WiFi,也沒連上可通話的衛星信號。
她們有種不太好的預感,決定先不把現代產品在外面拿出來。
云綺和江月影回到破屋時,已經是正午了。那老伯的孫女已經做好了車前草蒸粟米飯,又摘了些野蔥、花椒葉,和吐過泥土的泥鰍隨手煮熟,就算是她們的飯了。
雖然不難吃,但是因為完全沒放鹽,吃起來還是有些奇怪。
小姑娘看著興高彩烈的:“爹說你們離開了,剩下那些細棉是給我們的藥錢飯錢。他拿去,請人給我做新衣裳啦!還有什么想吃的盡管說就是。”
云綺想了半天,才回憶起她說的“剩下那些細棉”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