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看不到外面的人, 卻能聽著那翻找鐵鍋、災民拿雪水刷洗炊具上污漬的聲音。那動靜有些刺耳,任誰聽了都不會安心。
這片雜亂的聲音之中,有一人離車隊更近些、聽著像是動作也輕緩不少, 這人不知怎的就停下了。
“怎麼了?”衛瑜問道。
一女童帶著哭腔答道:“手生了凍瘡裂口子, 一沾水就痛。”她話音一落, 便有年紀小的孩童啼哭起來。不過片刻工夫, 四周便哭聲一片, 連成年的壯丁、婦人都跟著哭起來。
雲綺聽著只覺奇怪,便想出去看看。但想到如今的情形,到底還是忍住了。可馬車外的人卻不這麼想, 吃過粥湯便開始跪地求情。
女童不住地磕頭,邊磕邊道:“您求夫人、小姐救救我們吧, 求求您了, 侍衛大人。”
災民見這行車隊不驅趕他們, 便一齊求他們收留。
衛瑜的聲音聽不出喜怒:“我說過了,再走一段路, 會請惠民所的人幫你們。”
在場之人裡,能出面的女子只有雲綺了。瓔珞明面上是侍女,江月影更是秦雨柔的親妹……至於衛瑜,他都撞上災民了,雲綺也就不用再怕什麼。
她不顧旁人阻攔, 直接下轎, 一腳便踩在了雪地裡。
雲綺一擡頭, 這才發現衛瑜今日穿了便裝好騎馬, 腰上還佩了刀劍。難怪被災民中的女童認成侍衛呢。
“你怎麼下來了, ”衛瑜扶了她一把,“這些事我來就好。天冷路滑, 回轎子裡吧。”
雲綺背後的江月影還拽著她那衣帶子,也就只得應下了。見那女童手上的凍瘡可怖,江月影在背後塞來一盒藥膏給雲綺。
她將那藥膏遞給衛瑜,藥膏還是輾轉到了那女童手上。
“謝過夫人,”女童躬身道,“我們走過不知多少鄉里、遇見好些貴人,您還是頭一個幫我們的呢。路上聽行人說,安陽縣的義莊已有命若浮萍之人被收留,我們纔敢往這邊走——這裡離義莊近,同是安陽縣下,投奔此處開荒總比去別處強。”
衛瑜看著那女童,道:“也不知是真聰明,還是假聰明。這些話,以後叫你家大人說。你們安心開荒便好,我會盡快去請示縣令大人。”
女童掉著淚珠子不住地道謝,回到災民中,與那老者說了些什麼。
人羣散開後,江月影纔對雲綺道:“也就你看不出來了,那女童可憐是真的,可她卻沒說實情。之前義莊便收下十幾個災民,有說南邊來的、有說北邊來的,看著是毫無干系。可他們相處得卻好得過頭,被蕓娘逮住後便佯裝不和。”
瓔珞不知怎麼就犯困了,不知何時便已倚在江月影肩上睡下。
雲綺小聲問她:“要說細作,也不會找這樣的人過來。臉上都沒藏住,這樣的人怎能深入敵營呢。”
江月影怕吵著她,也輕聲細語地道:“這誰知道呢,我也不敢亂猜,猜錯了反倒耽誤事。蕓娘早已與長公主說過這事,義莊那邊她說得上話。至於這些人還是離得遠些爲好,就說那女童吧。她確實機靈又可憐,還給長輩推出來說這通話,換個脾氣不好的怕是要捱打。”
“惹人憐愛、機敏聰明,”雲綺明白了,“有這個膽色的稚童便是再可憐,也是能辦事的人。只是不能濫傷無辜,她那雙手又確實有凍傷。只能這樣了,還能如何呢。即便是今上這種冷硬之人,都做不出那將災民置之不理、亂棍打死的事。”
江月影愁得摸了摸瓔珞的頭髮,把她跟貓狗似地順了半天的毛,還小聲說著些什麼:“若是這些人都有問題便罷了,就怕心懷不軌之人混在真心求助、想得溫飽的善人裡,過分防著人家反倒叫人寒心。”
雲綺沒聽清,還問她爲什麼還沒養寵物:“之前就養得起狗,寵物基礎醫療也在承受範圍內。就算不是閒人,不還有小丫頭幫著照顧?”
江月影嘀咕道:“最開始想養貓,但是又喜歡狗的性格。喜歡狗親近人,又怕自己養不好它,辜負把自己當全部的狗。再大一些又想養鳥,卻看著書中那些自由自在、天黑回巢的鳥雀眼饞,不想養個關籠子裡想跑的。”
“休息吧。別想這些有的沒的,”雲綺蒙上她的眼睛,“等你再過幾年,也許會像我一樣。隨便忙些什麼,心裡就會覺著累。等那時你只管從寵物身上□□氣,哪會思考這麼多天地方圓似的哲學問題。”
江月影也閉上了雙眼。
雲綺依著車簾,問衛瑜:“阿瑜都聽見了吧。月影不願說的,你覺得會是什麼?”
衛瑜在車轎外思索片刻,道:“還能是什麼呢。義莊那邊已收下十幾人,這些……先留到安陽縣開荒,總不是我一個人能說了算的。最該知道的是長公主。”
“天塌下開個高的頂著,”雲綺舉了個例子,“長公主就是那個個高的,她自然該先知道下邊的事。”
衛瑜被噎住了,半天才回過神來:“呃。話是這麼說,怎麼到綺娘這裡就這麼……”
他們這邊有說有笑,沒多久便入了山。安陽縣南山脈衆多,若不是之前官衙剿匪,這一帶平時連人影都尋不見——誰有膽子來此處自討苦吃。
如今匪患方平,便已有山民在雪夜出來查看獸夾,想給家裡加道菜。雲綺對野味沒興趣,只是請侍衛上前問路,也沒看清他手裡提的是些什麼。
山民粗聲粗氣地對侍衛道:“這附近?雲屏山的人很少下來。半夜三更的,各位穿得也好,還用去那鳥不拉屎的地兒?不如去我們文家村,好歹還有些瓦房借宿。”
侍衛自作主張地拒了他,又回來對雲綺、衛瑜二人道:“是卑職僭越了。只是長公主吩咐過,文家村還是不去爲好,如今文姑娘家裡也快將往事忘了。”
此時再找個村落住一宿,還沒就地歇息來得方便。那問路的侍衛拿打火石費了會功夫,點燃枯木,沒多久便燃了一簇篝火給衆人取暖。
一行人借火取暖,不多時,山間萬籟俱靜的雪地便在火光下亮如白晝。
柳琴聲不知從何處響起,清雅如珠玉墜地,響徹山林之間。
越來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