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勝雪對沐冰藍說要追著那隊人而去之後,見她說笑,原本積在心頭躁動不安的那股怨憤之氣,便如同被一襲春風柔柔拂過,剎那間便煙消雲散。
他心裡騰起一泓脈脈難言的感動來,當下握緊沐冰藍的手,和聲說道:“好!咱們用輕功,你跟著我!”
沐冰藍點點頭,便隨著江勝雪提一口氣,展開腳力向那夥人行去的方向直追過去。她雖然武功不能與江勝雪同日而語,卻因爲習過冥幻逍遙步,且憑此功夫與鬼靈長時間周旋過,練得腳下奔走的功夫去他不遠,如今再有江勝雪拉著她,跑起來更是輕鬆。
不多時,那夥人的身影便又在眼前出現了。
這一次,他們是停在原地,且圍成一個圓圈,看樣子是已經追上了他們要追的人,此時正在聚衆發難。
江沐二人定睛一看那被圍困的人,頓時失聲齊呼:“是鬱大俠和沈姑娘!”
他倆對視一眼,靈犀乍現,不需要言語商議,腳下就已經重又動了起來。江勝雪的一條手臂往沐冰藍腰間一帶,倆人騰空而起,落下之時,已經身在包圍圈內。
身邊那唯一一位作女裝打扮的人,頓時驚叫出來:“白衣俠!蘇小哥!你們怎麼來了?”
沐冰藍扭過頭去對沈青月微微一笑,正要說些什麼,江勝雪已經先自答了出來。只見他從從容容,對鬱沈二人抱拳施禮,彷彿身在酒館茶肆,身周的敵人全不存在一般,悠悠然閒信答道:“鬱大俠,沈姑娘,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此乃緣分,我們該當找個市鎮喝一杯去纔是!”
他言語方畢,一直在旁邊不動聲色的鬱沉淵便微笑著緩緩點了點頭,口中說著“甚好”,而圍著他們的那圈人,看這幾個人竟然絲毫不將自己放在眼裡,不由大爲慍怒。
還是剛纔那個領頭的錦衣人,惡狠狠地開口喝道:“嗬,名滿江湖的兩位大俠都到齊了!譚青月,你以爲這樣,我們就怕了你麼?”
沐冰藍聽見“譚青月”此名,不禁一愕。在場叫做“青月”的,只有沈青月一人,怎麼她又另有一個“譚”姓呢?
她這邊疑惑方起,那邊江勝雪已經替她問了出來:“什麼譚青月?這裡只有靖陰沈家的沈小姐,你們弄錯了人,還如此囂張跋扈,真是豈有此理!”
他這麼一說,沐冰藍便覺心頭恍然。想來也是,定是這些人弄混了名字,誤把沈青月當成什麼譚青月了。
她再望向沈青月,卻見她臉色蒼白,上齒不自覺地咬緊下脣,像是頗爲激動猶自按捺的模樣。
——難道……那些人並沒有弄錯,她真的是譚青月,而非沈青月!
正在沐冰藍半驚半疑之際,錦衣人已經出言答道:“哼!我乃胡家絕代獨苗,就是挖了我的雙目,也絕不會認錯譚仲蘇的孽種!妖女,你污了堂堂靖陰沈家的名聲,別人是好心給你面子,你自己倒還有臉自認沈家之女麼!”
錦衣人說得這般有眉有眼,教沐冰藍也不知該信誰的纔是。她再看看江勝雪,卻見他此時眉頭深鎖,雖然仍舊面色陰沉,卻已然沒了出言相駁之意。
沈家的事情,在第一次遇到沈青月的時候,江勝雪曾經提到過一些,卻沒再往下細說。他年紀尚輕,知道的也許也不多,但既是江湖中人,他所知道的,恐怕也足以判定這錦衣人話語的真僞了。
那麼,難道這個錦衣人所說的,都是真的?
這一回,接過錦衣人話頭的是鬱沉淵。只聽他中氣充沛,彷彿是同近前一兩個人聊天的神氣,說出來的聲音卻如雷貫耳,清清楚楚直砸向合圍諸人的耳道里去——
“她是譚仲蘇的骨肉,那又如何?譚仲蘇死了十六年,屍骨已寒,青月當時年僅兩歲,便入了沈家門下,被大少爺滄嶺收爲女兒。慢說稚子無辜,單看沈老爺親自調-教她長大成人,又哪裡同譚仲蘇有半分相似?
你有什麼冤仇,譚仲蘇喪生之時,也該早已化盡,今日還來同他的遺女尋是非,不覺得過分麼?”
鬱沉淵說著這些話的時候,沈青月驚悸地擡起頭來,不敢相信地看著他,顯然這段往事,他倆同路以來也從未提過?;蛟S以鬱沉淵的年齡與閱歷,知道這件事並不奇怪,然而在沈青月看來,生身父親曾經做下的惡事,終是令自己蒙羞、卻又深深刻在自己骨血當中的瑕污,是她無論如何,都希望越少人知道越好的。
錦衣人聽罷鬱沉淵一席話,冷笑道:“原來鬱大俠也知道稚子無辜,可惜當年的武林首害譚仲蘇,卻並無鬱大俠的這般見識!他來將我家滅門的時候,可沒打算放過年方五歲的我,若非我的義父用他的親骨肉代我就死,如今你們見到的,便是猛鬼冤魂了!”
武林首害!
沐冰藍萬萬沒有想到沈青月不是沈家的親女不說,還有一位這樣的父親。她擔心地轉過去看沈青月,便見她果然有些支持不住,搖搖欲墜,臉色越發難看了,慘白中隱隱透出烏青來。
沐冰藍連忙一把將她扶住,在她背上鼓勵地拍了拍。
沈青月被沐冰藍這一拍,彷彿突然從噩夢之中醒轉過來。她咬了咬牙,似在掙扎著鼓起最大的勇氣,終於開口說出話來。
“這位胡大哥,我爹爹當初對你家做下的惡事,青月不敢不認。你若實在氣恨不過,我允你一個約定:此番青月離家出門,是受爺爺與爹爹之命,尋找家叔而來。待青月尋到家叔,勸得他返回家中之後,一定來見胡大哥。屆時,胡大哥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大家聽沈青月竟然說出這樣一番話來,都大爲驚訝。江沐二人剛要出聲攔阻,卻見鬱沉淵已經踏前一步,將沈青月收在身後,冷然說道:“胡說!你是沈家的獨養女兒,這條命不是你一個人說了算的!”
他雖是對沈青月說話,目光卻凜戾地打在一衆圍追人的身上,身形未動,周遭竟已有迫人的殺氣瀰漫而起。
對沈青月說完話,鬱沉淵又對那錦衣人說道:“我剛纔已經說過,冤有頭債有主,你若認定父債該由子還,那麼當年譚仲蘇殺你父親的時候,也意圖稍帶上你,這也很說得過去了——你自己說,是也不是?”
他的這句話,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十分精妙,那錦衣人頓時悻悻然答不上話來。
鬱沉淵見對方銳氣已經煞住,便笑了一笑,又說道:“我鬱沉淵今日把話放在這裡,你們若要對沈青月有何不利,在我這兒可沒有一人做事一人當的道理,先拿下我再說吧。沈青月我護定了,你們若執意不肯給我面子,就別怪我手下無情!”
他的這番話說得氣貫長虹,錦衣人一衆完全被震住了,勢頭頓時矮了一節。
只是他們氣焰雖然已經消泯,卻還犟著嘴巴咽不下這口氣去:“呵!鬱大俠要這麼說,我們兄弟當然無話可講!別說您武功蓋世,我等就算練到白髮蒼蒼,都未必敵得過您,且說您也是儒俠雅客,江湖上提起您的名頭,誰不敬佩?單憑這一點,我等也是不敢與您爲敵的!
只是這小妮子有您護著的時候,我等雖然不敢造次,可您難道還能同她從此寸步不離,護她一生一世?”
這個問題一問出來,沈青月等人尚未反應過來,鬱沉淵已經不假思索,斬釘截鐵:“正是如此!”
他身後的沈青月像是被雷電擊中一般,渾身一震,猛然擡起頭來。
但她雖已擡頭,卻因站在鬱沉淵身後的緣故,而看不見他此時臉上的一片決絕:“你們都給我聽好了,沈青月是我的人,我鬱沉淵今生今世都護定了她。這世上任你是誰,若膽敢動她一根手指頭,我定會翻臉無情,將你碎屍萬段!”
這句話說得極是狠辣,聽者再配以對鬱沉淵深不可測的武功的聯想,更覺雷霆萬鈞。
錦衣人聽鬱沉淵都已經這麼說了,也只得順著臺階下來作罷,灰溜溜說了一句:“既如此,我姓胡的再不敢招惹沈姑娘便是!弟兄們,咱們走!”
眼見著爲難沈青月的人已經走遠,沐冰藍才覺得百般不自在起來。方纔鬱沉淵的一番話,分明是信誓旦旦,當衆表明心跡,如今她和江勝雪還留在這裡,好像就有些不識相了。
她連忙說道:“好了好了,已經沒事了。勝雪,咱們不是還要急著趕路麼?只好和二位就此別過,我們後會有期吧!”
江勝雪一聽,馬上會意,也連聲應道:“不錯不錯!我們也是貪玩,明知道世上沒有鬱大俠解決不了的事,卻還忍不住耽擱一番看看熱鬧,真是罪過罪過!鬱大俠,沈姑娘,我們有緣,他日再會吧!”
他倆一唱一和地自行推解了一番,也不待鬱沈二人答話,便抽身要走。誰知擡腳剛邁出幾步去,就聽見沈青月清亮異常的聲音響了起來:“二位請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