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亦循旋即回頭, 卻只見一個面黃肌瘦的小女孩站在路邊,一手拉著蕭亦循的衣袖一角,一手挎著一只竹籃, 竹籃中放著幾支荷花。
小女孩見蕭亦循回頭, 松開了手, 怯生生地說道, “哥哥, 你長得真好看。今日是荷花娘娘的生辰,買支荷花送給旁邊的姐姐吧,只要一文錢?!?
蕭亦循聽她說完, 思考片刻,然后彎腰從籃子里挑了一支白底紅尖的荷花, 遞到秦祀月面前, 表情仍是淡淡的。
秦祀月怔愣了好一會兒, 才木訥地接過荷花,不知該作何反應(yīng), 只得干笑兩聲,說出一句“多謝煜王殿下賞賜”。
簡戌見狀,從腰間掏出一個銅板交到小女孩手中。
小女孩笑了,露出兩顆小虎牙,甜甜地說道, “荷花娘娘一定會保佑哥哥姐姐永結(jié)同心、白頭偕老的。”
蕭亦循別過臉去, 向來風(fēng)輕云淡的面龐上浮現(xiàn)出一抹不自在的神色。
秦祀月舉著荷花, 忽然感覺像是舉著一個燙手山芋, 尷尬地“呵呵”笑了兩聲, 心里暗自道,小妹妹, 成語不能這樣亂用的。
簡戌瞅瞅自家主子,再瞅瞅秦姑娘,憋著笑,一臉扭曲地轉(zhuǎn)過頭去。
三人回頭繼續(xù)往客棧方向走去。才剛剛走出三四步,賣花的小女孩跑上前來,再次拉住了蕭亦循的衣袖。三人都有些不解地看著她,小女孩笑得很甜,聲音稚嫩,“哥哥姐姐,你們?nèi)苏婧?,我再送一朵花給你們吧?!?
小女孩一邊說著,一邊用左手從右臂挎著的籃子里取出一支白色的荷花,遞到蕭亦循面前。
蕭亦循伸出手正要接過。
剎那間,一抹凜凜寒光一閃而過,小女孩原本藏在花籃中的右手握著一把匕首,刺向蕭亦循的腰腹。
匕首的尖端已經(jīng)觸及蕭亦循的衣服,蕭亦循一個側(cè)身,避開刀刃,匕首貼著他的腰際擦過。秦祀月五指成爪,擒住小女孩的右手腕,用力一扣,奪下小女孩手中的匕首。簡戌飛起一腳,將小女孩踢倒在地。
這一切動作幾乎同時發(fā)生在一瞬間,當(dāng)周圍人注意到這邊的時候,只看到一個賣花的小女孩跌坐在地上。
秦祀月蹲下身,盯著小女孩的眼睛,語氣有些冷,“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
小女孩仰起臉,倔強地回視著她,“我知道。”
秦祀月眼中帶著悲憫,“你知道自己以后將面對什么嗎?”
小女孩依舊倔強,“我知道?!?
秦祀月看著她,眼神有些失焦,目光仿佛透過她看到了其他。
“你們要殺我嗎?”小女孩問道,干瘦的臉上,一雙大眼睛顯得分外明亮,沒有一絲懼怕。
秦祀月伸手將她從地上扶起來,“我們不會殺你,你可以走了。”
秦祀月把匕首還給了她,附在她耳邊,以僅有她們兩個人才能聽到的音量說道,“你若是離他更近一些再出手,成功的把握會大一些?!?
小女孩詫異地看了她一眼,接過匕首,提起籃子,轉(zhuǎn)身跑開。
簡戌正打算追上去,卻被蕭亦循抬手阻止了,小女孩的身影不多時便消失在熱鬧的人群之中。
“不用追了,她什么都不知道。”蕭亦循淡淡地說著,目光在秦祀月身上掃過。
秦祀月摸了摸鼻子,沖他們笑了笑,抱歉地說道,“我只是覺得一個孩童應(yīng)該審問不出什么結(jié)果,便讓她走了?!?
蕭亦循輕聲言道,“無礙。”
在客棧下榻之后。吃了些小二送進來的飯菜,然后,秦祀月走出房間,敲了敲隔壁客房的門,喚了一聲“煜王殿下”,房間里面?zhèn)鞒鲆坏罍睾偷穆曇?,“進來吧?!?
秦祀月推門而入,只見蕭亦循正坐在窗邊的桌子前,手里拿著一卷書。
此人還真是手不釋卷啊,秦祀月如是想著,走到他的對面坐下,開門見山道,“煜王殿下,雖然不知是何原因,如今您成了眾矢之的,此番湘州之行怕是要另作打算了。”
蕭亦循放下書籍,望向?qū)γ娴呐印T火映照下,女子的眼眸亮得有些驚心動魄,卻不似一般女子的明眸善睞,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像是隔著一層紗,讓人看不透。
“煜王殿下?”秦祀月挑挑眉,又喚了一聲。
蕭亦循移開打量的目光,開口問道,“秦姑娘有何高見?”
秦祀月摸了摸鼻子,謙虛道,“高見不敢當(dāng),拙見倒是有些。”
“請講?!?
“不如我們出去唱唱歌跳跳舞看看廟會花燈?今日荷花娘娘生辰,說不定放兩個荷花燈,許兩個愿,就能平安到達湘州了?!鼻丶夜媚镩_心地提議道。
蕭亦循與秦祀月一同走到客棧大堂的時候,簡戌與煜王府眾人正在堂內(nèi)用膳。
簡戌見到蕭亦循走到大堂門口,立刻放下碗筷,離開飯桌,走到他身邊問道,“殿下可是要外出?”
蕭亦循點頭,“我出去走走,你們不必跟著了?!?
簡戌面露猶豫之色,“殿下……”
秦祀月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著說道,“簡護衛(wèi)放心,我會保護好你家殿下的。”
她這樣一說,簡戌感覺自己更加擔(dān)心了,但是見自家主子神情堅定,便退到一旁,不再多說什么。
客棧坐落在戈陽城的繁華地帶,一出門,便是寬闊的街道。月滿如盤,街道上的行人不若方才那般摩肩接踵,卻也不少。
出門后右拐,有一條深巷,一縷縷的甜香混雜著酒香從里面?zhèn)鞒觥?
秦祀月嗅到之后,精神一振,拉著蕭亦循的袖子便往巷子里面跑。蕭亦循很少有像現(xiàn)在這樣奔跑的時候,除卻習(xí)武之外,他向來是一個偏靜的人,安靜、靜止。
跑進去二十多米遠,便看到一個小攤子,攤子邊有食客五六個,攤主是位須發(fā)花白的老叟。
秦祀月同其他食客一樣,在路旁的石墩子上坐下,叫道,“老伯,給我來兩碗酒釀丸子,多放些酒釀?!崩羡胚汉纫宦暋昂绵稀薄?
蕭亦循拂去石墩子上落著的幾片樹葉,與秦祀月并肩坐下。
忽而想到蕭亦循是不喝酒的,秦祀月側(cè)身附到他耳邊輕聲問道,“煜王殿下,吃一碗酒釀可有大礙?”
蕭亦循聽完搖了搖頭,笑著說道,“秦姑娘未免太小看蕭某了?!?
秦祀月嘿嘿一笑,“總覺得煜王殿下有些不食人間煙火的感覺?!?
蕭亦循怔了怔,“活得無趣些罷了,何來不食人間煙火之說?!?
老叟端來兩碗酒釀丸子,秦祀月和蕭亦循伸手接過。
秦祀月?lián)破鹨簧?,嘗了一口,甜香軟糯,滿意地點點頭,笑瞇瞇地問道,“多少錢?”
老叟伸出手,比了個“三”的手勢,秦祀月從懷里掏出六個銅板遞給他。
轉(zhuǎn)頭瞥到蕭亦循的表情,有幾分愣神又有幾分窘迫,秦祀月忍俊不禁,“殿下怕是身上又沒帶錢財吧。”
蕭亦循有些尷尬地輕輕“嗯”了一聲。
秦祀月噗嗤一笑,“無妨無妨,我先給殿下您墊著,回頭還給我就行?!?
蕭亦循不再言語,低著頭喝湯,嘴角微微上揚,燭光昏黃,他的側(cè)面輪廓顯得精致而柔和。
“兩位是外地來的吧?”正要離開的時候,攤主老叟向他們問道。
秦祀月答了一聲“是啊”,同時不著痕跡地將手伸進了寬大的衣袖之中。
老叟從攤子的拉格內(nèi)取出兩個巴掌大小的麻布荷包,送到他們面前,黃褐色的手上布滿斑點和褶皺,“我們禰族有個習(xí)慣,今日要佩戴碰碰草,來年才不招蚊子。”
蕭亦循接過荷包,鄭重地道了一聲謝。
一出巷子,秦祀月便在街邊買了兩個荷花燈,說是要去河邊放花燈,去去晦氣。跟賣花燈的商販借了火,點燃了蠟燭,兩人一人拿著一盞花燈便來到了護城河邊。
河邊成雙成對的少男少女不在少數(shù),看來戈陽城的民風(fēng)果然略為開放一些。河面上已經(jīng)漂著不少花燈,橘紅的熒熒燭光,映在或粉色或紅色的花燈罩子上,在微涼的夏夜里蘊出一點點的暖意。
秦祀月蹲下身,將蓮花燈置于河面上,河水徐徐流淌,花燈一搖一晃地向東漂去。
蕭亦循將衣衫前擺提了提,曲腿蹲下身來,放出了另一盞花燈,那盞花燈打著旋兒迅速追上了秦祀月放出的那一盞。
秦祀月忽然斜著身子湊到蕭亦循身畔,嘴唇貼近蕭亦循的耳廓,遠遠望去就像是一對耳鬢廝磨、竊竊私語的情侶。“煜王殿下,前來行刺的殺手絡(luò)繹不絕、屢屢出手,幕后之人對殿下的行蹤了如指掌。殿下可有應(yīng)對之策?”秦祀月輕聲問道。
一陣風(fēng)吹過,女子鬢邊的一縷長發(fā)揚起,從蕭亦循的鼻尖掃過。蕭亦循沉默了一會兒才回答她的問題,“靜觀其變?!?
秦祀月依舊靠在他耳邊,鼻息輕輕地噴在他的側(cè)臉上。她抿抿唇,輕聲說道,“我知道煜王府的實力自然不在話下,但是如此一來只怕要在路上耽擱不少時日?!?
蕭亦循微微低下頭,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十指纖白如玉。他垂下眸子,收斂起情緒,說道,“秦姑娘有什么話便直說吧?!?
秦祀月笑了笑,繼續(xù)說道,“對方對殿下的行蹤了如指掌定然不是什么好事,不過,既然對方對殿下的行蹤如此了解,我們便借力使力。殿下覺得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如何?”說罷,秦祀月稍稍側(cè)頭,望向蕭亦循的臉,卻見蕭亦循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見秦祀月突然轉(zhuǎn)過頭來,蕭亦循收回目光,卻未曾作答。
“當(dāng)然,祀月不過是一介女流,見識淺薄,一點拙見,只是說與殿下聽聽罷了?!鼻仂朐乱娝徽Z,摸著鼻子補充道。
“并非如此。相反,蕭某在想,一位官家小姐為何能說出此番言論。”蕭亦循抬起眼眸看向她,似乎在等一個合理的答案。
秦祀月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朝他淺淺一笑,望著遠處的闌珊燈火答道,“大約是天賦異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