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聽聞煜王自小身體羸弱、病痛纏身、手無縛雞之力,秦祀月想起望江樓上的那一記掌風,病痛纏身是真,至於手無縛雞之力,倒是未必。
亦曾聽聞煜王府與其他王府有些不同,陳設簡單,樸素無華,守衛也不若其他王侯府中森嚴。果然傳聞只能半信半疑,在府中轉了一圈,秦祀月便發現了明哨一十二處,暗哨一十六處,府中佈局精工奇巧,從蕭亦循所居住的那棟二層小樓便能將府中全景一覽無餘。整個煜王府看似疏於防範,實則大有府門常開、請君入甕之勢。
想起上次來盜走的那枚血玉,秦祀月勾了勾脣角,既然你如此大方,那我也就卻之不恭了,然後便撫了撫寬大的衣袖,曳著步子走出了王府大門。
蕭亦循正聆聽著太后與司徒倩的交談,見有僕役從園外匆匆跑來,立於不遠處的梅樹下,便找了個託辭從宴會上離開了。
甫一進入小樓內,蕭亦循便從輪椅上站了起來,走到窗邊書案前。
僕役稟報道,“秦姑娘在府中轉了一圈之後便出府了。”
“她可有做些什麼?”
僕役回憶了一下,答道,“未曾做些什麼,只是在府中游覽了一番?!?
白皙修長的指節在黃檀桌案上輕輕敲擊了兩下,蕭亦循微微閉了閉眼,“把府裡暗哨的位置換成申戌位,今後莫要再用辛丑位了?!?
“是?!?
夜深人靜,賓散主歇,煜王府又恢復了往日的寧靜。
蕭亦循解開衣帶正準備寬衣就寢,聽到背後的小窗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他將解到一半的衣帶又重新系上,轉過身,果然看到紅衣少女站在窗邊,噙著笑望著他。
“有美人兮,寤寐求之。”秦祀月倚著窗臺,笑嘻嘻地冒出一句,卻不知是調侃還是感慨。
蕭亦循輕淺一笑,拿起桌上茶盤內倒扣著的茶杯,替她斟了一杯茶,“今日府上的吃食可還合姑娘的口味?”
秦祀月點了點頭,“那桂花釀真是不錯,真想跟煜王殿下討要兩壇帶回去?!闭f著,她從袖口掏出一個紅色的物件,朝蕭亦循扔了過來。“今日煜王殿下生辰,一點薄禮,不成敬意。”
紅色物件在空中畫出一道弧線,蕭亦循伸手接住。拿在手上一看,竟然是個紅色的荷包,說是荷包,其實也不過就是兩片布料拼接在一起,再穿了根紅繩,針腳也是歪歪扭扭。
秦祀月看他端詳得仔細,摸著鼻子,聲音有些含糊地說道,“荷包不是重點,重點是裡面的東西?!?
蕭亦循解開繩結,打開荷包,從中取出一枚色澤瑩潤的白玉,拿在手上,似有絲絲暖意從玉身傳遞出來。
秦祀月解釋道,“這是一枚暖玉,如今是夏日可能不易察覺,到了冬日佩戴於身上連火爐都可省了?!?
蕭亦循面露猶豫之色,說了一句“受之有愧”,便將玉佩放回紅色荷包之中。
秦祀月見狀,遺憾地嘆了一口氣,“既然如此,小女子這輩子怕是都喝不到菡爐酒了。原本聽聞王爺府上珍藏了一罈,還想拿這塊玉佩與王爺做個交易來著。”
菡爐酒,爲酒仙佘餘六十年前所釀,如今世上僅餘三壇,一罈藏於大齊煜王府,一罈藏於西納皇宮,還有一罈不知去向,有傳言說是被一位富家商賈收藏起來了。
蕭亦循將那枚暖玉收入袖中,走到門口,吩咐門邊的僕役去酒窖中把菡爐酒取出來。
之後,兩人淡淡地閒聊著,都是些寒暄之言,誰都沒有再提起生辰宴上的事情。
兩柱香時間之後,秦祀月抱著一個青白瓷酒罈離開了。
雖然已經是夏天,夜色已深,夜風拂面有些微涼。秦祀月走在人跡稀少的街道上,藉著路邊檐下微弱的火光,遠遠地看到一抹紫紅色在街道的盡頭飛快地掠過,定睛看時卻已經杳無蹤影。
路過丁尚書家後門之時,一個青衣小廝將門開出一道縫,從門縫裡探頭探腦地張望了一番,左側脣邊的一顆肉痣頗爲引人注目。見到秦祀月的身影,他先是愣了一下,待看清秦祀月的面孔之後舒了一口氣,打開門大大方方地走了出來,肩上挎著一個沉甸甸的行囊。
秦祀月一邊感慨著今晚真是熱鬧,一邊回到了秦府。
翌日,建寧城的街頭巷尾都在討論同一件事——王大人家的千金在從煜王府回家的途中被人擄走了,下落不明。前幾日,建寧城中便已有幾戶人家的閨女驟然失蹤,不過都是些平民百姓家,縱然民憤迭起、人心惶惶,案子也依舊是懸而未解。如今這賊人竟敢對朝廷命官之女下手,人們似乎都在對官府的行動以及王家的作爲拭目以待。
當然,還有一些其他的事情摻雜在百姓們茶餘飯後的閒聊之中,比如煜王府怕是不久便要與司徒家結親了,比如丁尚書家的六夫人跟著一個下人跑了,再比如景王殿下將要從恩業寺搬回景王府住了。
在人聲鼎沸的喧囂中,一輛烏棚馬車載著一位花甲老者出了城門,漸漸遠離了建寧城的繁華如夢。
司黎一路騎著馬穿過重重竹影,到達那座古樸的院落後翻身下馬,直接推開半掩的院落大門,見到錦予已經站在院中等候。
幾乎是司黎推開院門的同時,主屋的大門打開了,走出一個身著玄色衣衫、頭戴斗笠的人,身形比一般男子稍微矮一些,這是司黎第一次見到他們追隨了多年的公子。雖然從未謀面,雖然來人捂得嚴嚴實實,看不到一寸裸露出來的身體部位,但是當他走出來的時候,司黎十分確定,那就是他們策無遺算、雷厲風行的公子。
“司黎,你去給康王送個口信,就說城西十里處的官道上有一份大禮在等著他,讓他帶上五十王府衛兵一同前往?!甭牭绞煜さ睦滟统恋穆曇?,司黎在心中暗道一聲“果然”。
公子一邊往外走,一邊繼續吩咐,“錦予,你隨我去城外?!?
牽起院外牆邊拴著的棕黑色駿馬,公子一躍而上,馬蹄聲起,待司黎走到門外之時,只能望見兩個騎馬飛馳的身影了,他也立刻跨上來時騎的馬匹匆匆趕往康王府。
一路馬蹄未歇,從竹林到城西官道,需要經過一片村野之地。
路過一塊未經開墾的野草地時,飛馳的駿馬帶起一陣疾風,路邊的野草隨風搖曳,灌木上掛著的一片鵝黃色碎步被吹落到草地之上。
戴著斗笠的公子淡淡地將目光從那片碎步上移開,繼續策馬趕路,跑出十多米遠之後,他驀然對身側一同趕路的男子說道,“錦予,你先去,務必確保孫將軍安全無虞?!弊约簠s牽引馬頭調轉了個方向,往回走去。
隨行男子雖心有困惑,卻還是依令行事,繼續策馬奔行。
順著草木被壓折的痕跡一路追溯,從野草寂寂的村野走進了翠樹參天的山林,樹林陰翳,鳥啼蟲鳴,陣陣微風吹過,攜著草木的清香。
突然,嗅到微風中摻雜的一絲脂粉豔香,斗笠遮蓋下的眉宇陡然凌厲起來,一根閃著寒光的銀針從纖白的指間射出,直逼枝葉茂密的樹冠之中。
一個紫紅色的身影從樹冠中快速竄出,手執一條軟鞭直取頭戴斗笠、身穿玄色衣衫之人的面門,玄衣人以迅雷之速向一旁的樹後閃去,避開了軟鞭的襲擊,同時從腰間抽出一把短匕,繞到紫紅色身影的背後,纏鬥了上去。
紫紅色身影感受到身後的冷冽氣息,轉身,揮鞭,奈何玄衣人緊貼他的身側,短匕頻頻出擊,乾淨利落地直取要害。在此等近身纏鬥之中,長鞭全無優勢,不多時,紫紅色身影便只能堪堪防守住,且戰且退,漸漸敗下陣來。
當被短匕抵住喉結的那一剎那,紫紅色身影放棄了抵抗,單膝跪在地上,一雙妖嬈的眸子嫵媚地望著玄衣人,臉上覆蓋著厚厚的□□,腮上塗抹著粉紅的胭脂,黛眉斜飛入鬢,耳邊戴著一朵嫣紅的山茶花,卻十足是個男子。
玄衣人的薄脣間逸出一聲譏笑,“呵,樑美人在西納碰了壁,便開始打建寧的主意了麼?”
受制於人,樑湘聽聞這明顯的嘲笑也不惱,臉上掛起了諂笑,聲音酥媚入骨,“天底下的美人何其之多,樑某窮盡一生怕是也不能收集盡,自然是要天南地北都走走的?!?
“從建寧城裡擄來的女子在何處?”短匕朝血肉逼近了幾分,玄衣人語帶寒氣地問道。
樑湘一下子慌了神,大聲尖叫了起來,“哎呦!這要是刺破了我吹彈可破的肌膚,破了相可如何是好!你要那些美人兒的話我帶你去便是,何須動手動腳打打殺殺呢!”
玄衣人朝他兩側腋下和腰間各插了一根銀針,將他從地上拽起,依舊拿短匕抵著他的脖頸,“帶路?!?
樑湘一邊識相地乖乖帶路,一邊喋喋不休道,“我不過是帶那些美人兒來看看山間夏景,欣賞欣賞落日炊煙,順便替那些美人畫畫畫像,這位公子又何必這般大動干戈呢?”
過了半晌,見對方一句都不搭理自己,樑湘頗有些無趣地不再開口說話了,低頭默默地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