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任大理寺卿王文淵, 出身名門,天資聰穎,三歲誦詩, 五歲讀史, 十二歲著論, 十七歲高中狀元, 二十歲出任大理寺卿, 為本就顯赫的王家增添了不少光耀。此等人才自然受到了家族的推崇、皇帝的重視,一路走來順風順水,從未受挫。
此時, 他坐在王府的廳堂之中,擦著一柄長劍, 等待一條入網的魚。他等這條魚已經等了幾天了, 天羅地網早已張開, 只是不知這條魚何時才會出現。朝中各大望族之間盤根錯節、互相牽制,尤其是在當今那位深不可測的帝王的布控下, 局勢穩固得如同三足之鼎,無法撼動,導致就連枕風樓這樣的江湖門派也敢出來分一杯羹。如果此次捕獲了這條魚,說不定可以創造一個重新書寫時局的絕佳契機,畢竟, 枕風樓手中掌握著許多不為人知卻令人垂涎的秘密。
夜幕降臨之后, 眾多伺機而動的生物便出現了。
秦公子進入王家府邸之后立刻便嗅到了非同尋常的氣息, 機警如他怎會發現不了異常, 正欲抽身而退, 密集的箭矢如暴雨般紛紛落下,他身形如貂, 閃入一座假山之中躲避。幾個衛兵立刻揮舞刀劍攻了上來,秦公子抽出腰間軟劍,且戰且退。
忽而一陣疾風擦面而過,秦公子側身,寒光凜凜的長劍削下了他鬢邊的一縷長發。他側目而視,一貫修身長立、斯文儒雅的王文淵此刻攻勢狠絕,加之不斷飛來的□□箭矢,秦公子逐漸勢弱。
險險避過十支連發□□,緊接著一片銀光從他眼前一閃而過,揮動軟劍去格擋之時,長劍的劍尖已經刺入了他的右肩。王文淵臉上已經露出了得意的喜色,秦公子見勢不妙,立即從袖中撒出一片紅色粉末,趁煙霧障目之時往防守最為薄弱的后院逃竄而去。
前院的巨大動靜早已驚擾了閨房之中的王芙姝,她從閣樓的窗戶遙遙觀望著院中的情勢。看到哥哥的劍刺中黑衣人的一瞬間,她的心臟漏跳了一拍,將手中的翠色帕子揉成了一團。見黑衣人揮灑出粉末奔往后院而來,她急忙披上罩衣下了小樓。
行至后院,秦公子盡量在黑影中隱匿著身形。
突然,一位姑娘從廊下竄出,他正要揮劍,卻聽那姑娘壓低音量說道,“你受傷了,不要動,傷口會疼,我帶你離開。”
秦公子仔細一瞧,原來竟是王芙姝小妹妹,不由得松了一口氣,勾唇道,“姑娘怎會在此?”
王芙姝并未作答,看著他右肩上滲出的鮮血,皺著稚嫩的小臉焦急地對他說:“先不說這些了,你很危險。”她想了想,咬咬牙,一跺腳,抬起他手中的軟劍,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你挾持我作為人質,這樣哥哥肯定會放你出去的。”
秦公子不禁失笑,這個吃里扒外的傻丫頭,不過,倒算是個好主意。
王文淵率衛兵追至后院,卻見黑衣蒙面之人正挾持著自己的妹妹,鋒利的劍刃緊貼著白皙的脖頸,王文淵瞬間怒火攻心。
“放開她!”王文淵咬牙切齒地說道。
“你讓我離開,她自然無恙。”低沉黯啞的嗓音中帶著嘲諷。
王文淵攥緊了拳頭。
“哥哥,救我!”王芙姝淚眼盈盈地望著自己的哥哥,俏麗的臉龐上滿是驚懼恐慌。
見妹妹哭喊著求救,王文淵一陣心疼,又不甘輕易放棄,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秦公子烏黑的眸子直直地盯著王文淵,將他的糾結收入眼中。他附在王芙姝耳旁輕聲說:“得罪了,別害怕。”
說完,秦公子摟著王芙姝的腰肢,縱身一躍,跳上了屋頂。衛兵們見自家小姐被賊人挾持為質,不敢擅自出手。沒有了箭雨的襲擊,秦公子輕而易舉地脫身了,腳下幾個來回便躍出了王府。
出了王府,秦公子摟著王芙姝翩然落地。
“謝謝你,此等恩情秦某沒齒難忘。”他摸了摸王芙姝的腦袋,懇切地說,雖然看不見他的臉,露出的那雙眼睛里確實盛滿了笑意。
王芙姝的臉頰上飄起了紅云,垂下瀲滟的眼睫,低聲說:“不是的,你也救過我的。”
王文淵追出府外的時候,黑衣人早已不見蹤影,只余王芙姝一人立在陰影中望著空蕩蕩的長街。
煜王府與王家相隔不過一二里路,王家內的打斗開始之后沒多久,煜王府的眼線便發現了,立即報告給了蕭亦循。
“可知王家要捉拿的是何人?”蕭亦循問簡戌。
“根據線報,似乎與枕風樓有些關系,具體是何人就不得而知了。”簡戌將剛剛得到的情報如實告知。
如玉的指節在桌案上輕輕叩擊,蕭亦循陷入了思索。手邊杯中的清茶由熱轉涼,他舉盞淺嘬一口,站起身,取下墻上掛著的長劍,步伐敏捷地往外走去。
肩膀上的傷口之于秦公子來說著實不算什么大傷,只不過王文淵的劍似乎有些門道,簡單的包扎之后傷口仍然血流不止,他不得不從袖中抽出了兩根銀針,封住了右肩的穴位。
從檐下陰影中走出,剛走了兩步,見到迎面而來的一隊人馬,他暗道一聲不妙,正欲退回去,但是對方顯然已經發現了自己,立即圍了上來。
對方不過五六個人,對于秦公子來說,脫身本應不算難事,只不過——秦公子望向為首的那人,月白錦衣鍍上了一層皎潔的月光,劍眉冷凝,星眸疏淡,手中長劍凌厲逼人。
蕭亦循目光掃過黑衣人右肩上的傷口,冷冷道,“閣下并無勝算。”
秦公子笑笑,用粗啞的嗓音回應道,“閣下所言極是,只可惜在下向來不喜歡束手就擒。”
說罷,秦公子左手擲出三根銀針,射向煜王府的衛兵,在銀針脫手的同時,他又以迅雷之勢抽出軟劍,攻向蕭亦循。
蕭亦循拔劍化解對方的攻勢,有些驚詫于對方左手使出的劍法也甚是精湛。簡戌見狀,立刻揮劍相助。
終是寡不敵眾,更何況還是只有一只手,秦公子的應對逐漸顯得有些吃力。
他眸子一轉,突破刀劍重重,靈活敏捷地貼近蕭亦循。
蕭亦循見勢不妙,側身揮掌。與此同時,一團紅色的煙霧在蕭亦循周圍迅速炸開。
失去視野的蕭亦循憑借聽覺,攻向一處,出掌正中對方的面門。先是聽見一道碎裂之聲,接著是一聲忍痛的悶哼,那聲音與之前的低沉黯啞全然不同,竟是清脆如鈴,蕭亦循一愣。
煙霧消散,黑衣人已經躍出數丈之外,眾人正要追上前去,卻聽得自家主子道了一聲“不必了”。
蕭亦循站在原地,看著黑色的身影快速消失在黑夜中,神色淡然,目光深沉。沒有人注意到他左手指間夾著一支銀針,那是方才打斗之時從對方肩上取下的。
干凈整潔、毫無修飾的屋內,錦予正在閉目打坐。突然,屋門“哐當”一聲被人推開,有人踉蹌著步子闖入了屋內。
見到自己所尊敬的公子負傷而來,錦予極度震驚,連忙上前扶住。
黑衣公子朝他擺擺手,示意自己并無大礙,然后,他解開了蒙面的黑巾。唇紅齒白,螓首蛾眉,赫然是位女子,不是秦祀月又是誰。
她從口中吐出一個沾血的碎成兩半的木珠,木珠奇巧玲瓏、內含乾坤,朝錦予笑笑道,“轉聲珠碎了,看來得去靈樞閣重新定制一個了。”
錦予擔憂地望著她的傷,“公子……”
秦祀月撲哧一聲笑了,抬起左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哭喪著臉做什么,一點小傷而已。”
話雖如此,錦予仍是滿臉憂慮,急忙找來傷藥紗布,扶著她坐下,替她細細包扎。他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公子受傷了。
“王家的事很棘手嗎?”錦予問。
秦祀月凝眉細想了一番,點點頭,“我今日過去打探的時候,他們似乎早有準備,設了埋伏,如果不是樓里有人走漏了風聲,那便是王家神通廣大、消息靈通至極。”
她的話音還未落,屋門再次被人“哐當”一聲推開,司黎如旋風一般沖入屋內,面色慘白,驚魂未定,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不好了,不好了,掌柜上吊了!”
秦祀月頭戴斗笠,再度踏入花前街上的那家布莊后院,一道同行的還有錦予和司黎。
錦予從懷里取出火折子,點燃了桌上的蠟燭。主屋內,掌柜的尸體還懸在梁上,屋內一切均無異常,除了桌上放著一張寫滿了字的紙。秦祀月拿起那張紙,快速閱覽完,確認是掌柜的筆記無疑,這是一封給寫枕風樓樓主的絕命書信。
信中,掌柜說自己在年輕時受過王游巨大的恩惠,不能袖手旁觀看他死于非命,但是,公子待他亦是仁慈寬厚,他自覺無顏面繼續茍活于世。
秦祀月將書信收入袖中,望著那張懸在空中已經發黑的面容,是是非非,一念成空。良久之后,她吩咐道,“厚葬了吧。”聲音中似有嘆惋。
湘左風火營的一座營帳內,此次送圣旨前來的監斬官趙行褪去了外衫,吹滅了油燈,打算就寢。
趙行走至床邊,在黑暗中摸索著床上的被褥,沒想到雙手觸及的卻不是溫香軟被,而是一片冰冷堅硬,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寒顫。那片冰冷貼著他的身體緩慢移動,最終緊緊貼住了他的喉嚨。
一個黑色的人影站在他身后,緊挨著他的耳廓說:“趙大人,在下有一個不情之請。”
康王府中,戲臺高筑,曲聲揚,紅袖舞。
康王蕭霂嶺今日生辰,特在府中大擺宴席,朝中官員無論大小皆收到了請帖。觥籌交錯,推杯換盞,熱鬧非凡,蕭霂嶺舉著酒杯周旋席中,左右逢源。
酒過三巡,蕭霂嶺來到孫將軍旁邊敬了一杯酒,已至花甲之年的老將軍豪爽飲下。
美酒入喉,蕭霂嶺低聲說道,“前幾日將軍讓我尋的那幅字畫尋到了,還請將軍前去書房一觀。”
孫將軍心領神會,“那就有勞王爺帶路了。”
領著孫將軍走進書房,蕭霂嶺命令家奴在外看守不得入內,然后他便緊緊合上了書房的門。轉過身,他朝孫將軍鄭重地作了一揖,面上再無半分玩世不恭,“將軍,半月前霂嶺提及的返回封地一事勞煩將軍費心了。”
花甲老者回以拜禮,“老朽已經書信聯絡了幾位郡王,我們只需耐心等待一個契機便可。”
蕭霂嶺面露喜色,鳳眸含笑,拱手重重一拜,“將軍大恩,霂嶺銘感于心。”
孫啟莊看著面前意氣風發的年輕人,心中風云涌動卻終究難掩苦澀。他從未想過,有一天,他會親手來撥亂了這片他保衛了將近一生的大齊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