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四公子仰首望著面前的清貴公子, 眸子裡劃過驚奇與晦暗,臉上卻依然是玩世不恭的神色,耷拉著眼瞼端起案上的酒杯, 拂袖一飲, 然後舉著空杯向對方笑道, “多謝蕭公子美意。”說完雙手便又放回了身邊美麗女子的細腰上。
自稱“蕭鈺”的蕭亦循微微瞇起眼眸, 握杯的手稍稍緊了一下, 卻又快速鬆開,向趴在嶽四公子懷中的舞女笑著問道,“姑娘, 可否爲在下再舞一曲?”
美豔的女子早已失了三魂七魄,見那人對自己溫柔淺笑輕聲細語, 便立即依言站了起來, 回到舞場之中, 又是一曲輕歌曼舞。
嶽四公子懷中一空,臉色頓時不悅了起來, 神色不善卻也未說什麼,執起桌上的酒壺自斟自飲了起來,不時爲場上的紅袖香粉鼓掌叫好。
蕭亦循向左前方走出幾步,將下襬一提,在嶽四公子身側颯然落座。
嶽四公子瞥了他一眼, 也不惱, 大大方方地往旁邊挪了挪, 給蕭亦循讓了個位置出來, 目光仍興致勃勃地鎖定著翩翩起舞的女子, 神情十分愜意。
蕭亦循卻似乎對廣袖流裙的如花美眷興致不高,從案上的高足盤中拾起一顆荔枝, 剝開紅色的外殼,露出裡面白嫩多汁的果肉,遞給身旁的嶽四公子。
嶽四公子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心中納悶,卻還是伸手接過,扔進了嘴裡。待嶽四公子咀嚼完,吐出果核之後,另一顆剝好的荔枝又立刻被遞了過來。嶽四公子瞅了瞅身側坐著的翩翩公子,見他神色坦然,想了想,還是將荔枝接了過來。
一顆,兩顆,三顆,四顆……終於,在吃下第十八顆荔枝之後,嶽四公子再也忍不住了,詭異地看著身著月白華服的男子,臉色變了幾變,最終訥訥地開口道,“這位公子,鄙人著實沒有斷袖之癖,並不會喜歡男人。”
聽聞此言,蕭亦循雙肩輕微抖動了一下,似笑非笑地溫聲道,“若是沒有試過,又怎知自己不會喜歡呢?”
嶽四公子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被噎得說不出話來。良久之後,他才艱難地吞嚥了一口口水,摸著鼻子道,“原來蕭公子竟有此等雅緻的喜好,失敬失敬,閣下開心就好。”
蕭亦循也不辯駁,自顧自地從旁邊的桌案上取過一壺清茶,倒了一杯推到他面前,“荔枝雖可口,吃多了卻也傷身,來,喝杯茶。”
嶽四公子瞠目結舌,一副見了鬼的表情,飛快地拿起桌上的茶杯一口氣喝完,從袖中掏出一錠銀子仍在桌案上,“閣下慢用。”說完,跌跌撞撞地奔出了明月樓,活像身後有鬼怪在追他似的。
蕭亦循氣定神閒地看著他踉蹌遠去的身影,眼中的笑意愈來愈盛,將他喝過的茶杯再度倒滿,舉到脣邊輕輕抿了一口。
“公子,可要讓人去跟著?”簡戌從一根柱子後面走出,輕聲問道。
蕭亦循搖了搖頭,“不必了。”口吻中滿是胸有成竹。
“美人東家,聽說你找我?”粉面油光的男子身姿妖嬈地走來,一身紫紅色的長袍十分惹人注目,鬢邊彆著一朵粉紅色的山茶花,所過之處,脂粉香風經久不散。
長亭中,紅衣女子斜倚闌干,一條腿屈起,一隻手臂支在彎曲的膝蓋上,纖白的手中把玩著一個小小的白色瓷瓶,“聽說近日有人在建寧見到了陽春雪,給你三個月的時間,查清陽春雪與大齊皇室之間的關係。”說罷,她將瓷瓶扔給了粉面男子。
粉面男子接過瓷瓶,委屈巴巴道,“我的美人東家呀,先不說這大齊皇家的事有多複雜了,就光是這南疆的陽春雪,那可是一等一的用毒高手,我這等小人物還不夠他拿去做藥人呢。”
“呵——”女子輕笑一聲,“要是換了別人我或許還有些疑慮,但是,對於樑美人來說,獲取這點情報應該是易如反掌纔是。真當我對你的底細一無所知麼?”
樑湘臉色一僵,再不見半點浮誇,繼而苦笑道,“既然你都知道,那你也應該知道我有多不想趟這趟渾水。”
女子看著他挑了挑眉,承諾道,“此事若成,你我便兩清了,我會立刻替你解除望君歸。”
聞言,樑湘這才稍稍露出了一些歡喜的神色,急切道,“美人東家,此話當真?”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女子斬釘截鐵道。
“好,那就請美人東家靜待佳音。”
北方關外一片開闊的草地上,一座座營帳拔地而起。在位於正中的那座最大的營帳中,赫古大王木葉奇正坐在書案前對著一張三尺長的地圖苦思冥想。
“王,有一個老頭兒在帳外求見。”守衛進帳稟報道。
“老頭兒?”木葉奇的濃眉擰了起來,認真思索著。
“那老頭兒說他姓東方。”守衛繼續說道。
木葉奇的雙眉瞬間舒展開,恍然大笑道,“原來是東方先生。”說罷便站起身來,大步流星地走向帳外,親自迎接遠道而來的故人。
“大!”
“小!”
“大!這把肯定還是大!”
“小!他孃的,都開了那麼多把大了,這次肯定是小!”
周遭是此起彼伏的鼎沸喧囂,以及面紅耳赤的賭徒們,嶽四公子的身形擠在形形色色的人羣中顯得略微瘦小,他手中拿著一個滿滿當當的藍色錢袋顛來顛去,秀氣的腦袋左顧右盼,尋找著合適的下注機會。
“嶽兄!嶽兄!這裡!”左前方,一個蓄著一字胡的男人在不遠處的賭桌旁,踮著腳尖,朝他揮舞著雙臂喊道。
嶽四公子咧開嘴笑著,也向他揮了揮手,“來了來了!”說罷,便雙手護在胸前朝左前方擠了過去。
好不容易擠到了那張賭桌旁,嶽四公子對一字胡男子笑著說道,“李兄來得真是早啊。”
“哈哈!”一字胡男子爽朗地笑著,看著他縮成一團地模樣,“看來嶽兄甚少來這種地方啊!”一字胡男子一邊說著,一邊伸出手去拍他的肩膀。
一字胡男子的手纔剛剛伸出,指尖還未觸及嶽四公子的衣服,一把摺扇便橫了過來,將他的手擡在了半空畫了一個圈,推了回去。一字胡男子猛地扭頭,只見一位月白衣衫的俊美公子站在一旁,右手執著一把摺扇,不緊不慢地搖著。
“嶽公子,竟在此處見到你,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敢問這位兄臺是?”一字胡男子還沒來得及發作,月白衣衫的公子便先發制人問道。
嶽四公子顯然對這一出有些始料未及,怔忪了片刻纔開口爲二人引薦,“李兄,這位是蕭鈺蕭公子。蕭公子,這位是李湖李兄。”
蕭亦循一把收起摺扇,朝一字胡男子作揖,斯文有禮,“原來是李兄,還請多多指教。”
一字胡男子雖然面有菜色,卻還是大大方方地回了一禮,“蕭公子多禮了。”
“李兄纔是多禮了,若是不嫌棄,叫我蕭鈺便好。”論起表面功夫,沒有人比這些常年在官場浸淫的人更得心應手了。
嶽四公子眨了眨眼睛,忽然拍了一下手,一副頓悟的模樣道,“啊!突然想起來家中還有些事情要處理,兩位仁兄玩得盡興些,小弟就先行失陪了。”說罷轉身腳下抹油就要溜走。
“嶽兄且慢。”蕭亦循眼疾手快地拉住他的衣袖,笑容洋溢,“怎麼剛剛過來便要離開?家中事務稍後處理也不遲。”
李湖在一旁幫襯道,“是呀,嶽兄莫要這般掃興嘛。”
見到李湖一臉“你要是不留下來我以後就不認你這個兄弟”的表情,嶽四公子垂著腦袋,心不甘情不願地道了一句“好吧”。
蕭亦循嘴角的弧度更深了一些,將摺扇一展,隔開旁邊擁擠的人羣,扶著他的肩膀走到桌旁,“嶽兄,你看看壓哪一注會比較好些。”
從賭場出來,嶽四公子看看自己手上空無一物的藍色錢袋,再摸摸自己原本掛著一塊玉佩現在卻空蕩蕩的腰間,愁眉苦臉地嘆了一口氣。
李湖安慰他道,“這賭桌上本來就是風雲無常,輸贏乃常事,嶽兄莫要過於介懷了。”
嶽四公子晃了晃手裡的錢袋,幾乎要仰天長嘯,“可是這才半個時辰啊!全輸光了啊!一把都沒贏過啊!這是怎樣的黴運啊!”
蕭亦循從懷裡掏出四五個錢袋,將其中一個丟到了嶽四公子手中,“莫要垂頭喪氣了。”
嶽四公子眼冒火光,嫉妒地看著他,忿忿道,“爲什麼你每把都能贏?”
蕭亦循淺笑悠然,一派儒雅清貴,“只要與你買相反的便行了。”
“……”
李湖的目光落在蕭亦循的手上,一堆錢袋之中夾雜著一個小小的紅色荷包,針線蹩腳,極爲醜陋,與此等氣質的公子著實很不般配。他忍不住問道,“蕭兄那個紅色的荷包可是有什麼來歷?”
蕭亦循低下頭,謹慎小心地將那個紅色的荷包收入懷中,淺笑著,笑容中似有苦澀,“這是蕭某的一位故人送的。”
“什麼樣的故人?”李湖好奇道。
蕭亦循的目光掠過嶽四公子的面龐,對方正聚精會神地盯著自己的腳尖。他嘴角微揚,毫不避諱地說道,“是蕭某傾慕的一位女子。”
感覺自己好像問了一個不得了的問題,李湖尷尬地笑了兩聲,趕緊轉移話題,對嶽四公子說道,“前幾日你跟我提的那個錫礦有些眉目了。”
嶽四公子立馬來了精神,擡起頭眼神炯炯,“勞煩李兄了,小弟在明月樓備了些薄酒,邊飲邊談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