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建寧城, 向南行不多遠(yuǎn)便到信南縣,從信南縣往西南方向出發(fā),途徑戈陽、慎縣、谷城、金鄉(xiāng)、樊縣、襄邑等地, 可達(dá)湘州。這是從建寧到湘州路程最短的一條官道。
從信南往戈陽的官道上, 錦予和司黎正策馬奔馳。昨日酉時, 接到公子的指令之后, 他們便出發(fā)了, 一路奔波,徹夜未歇。途徑信南驛館時打探到一些消息,他們這才放下心來用了早膳, 繼續(xù)南下。
行至密林某處,一群寒鴉突然振翅飛起, 驚得枝頭簌簌直顫。遠(yuǎn)遠(yuǎn)見到前方茶棚內(nèi)桌翻椅倒, 一群人或倒或坐或立, 有一人手持弓|弩,獨立一處。錦予抬手做了個止步的手勢。兩人將馬匹拴至一旁的樹上, 躬身向握著弓|弩的人靠近,黑色的身形隱匿于墨綠樹葉與黑色陰影交織的林子里,難以識別。
聽到孫天雷的那一句驚嘆之后,陽春雪的神色越發(fā)得意,“煜王殿下, 莫要怪我手下無情, 要怪便怪你的性命太值錢了, 黃泉之下, 一路好走!”說罷, 便舉起弓|弩瞄準(zhǔn)蕭亦循的頭顱射出一支短箭,箭頭上藍(lán)光凜凜, 顯然是淬了劇毒。
說時遲,那時快。霎時間,從周圍的草木之中竄出七八個黑色人影,見到對方的一瞬間都驚了一下,顯然是來自不同的兩撥人馬,但兩方人馬都迅速反應(yīng)過來,一齊朝陽春雪攻去。
毒箭射出去的前一刻,有黑衣人飛身一腳踢向陽春雪執(zhí)弩的手臂,陽春雪手臂一震,毒針偏了方向,直接射向秦祀月的面門。電光火石之間,秦祀月一個側(cè)身險險躲開,毒箭擦著她的發(fā)絲飛過,正中她身后的一個烏頭寨壯漢,壯漢頃刻便一陣抽搐,口吐白沫,不出片刻就沒了氣息。
那邊,惡戰(zhàn)還在繼續(xù)。陽春雪雖然孤身而戰(zhàn),且身手一般,但他身上所藏□□甚多,屢屢灑出,逼得圍攻之人無法靠近他身邊。纏斗之中,已經(jīng)有兩個人中毒倒下。
一片煙霧散去,錦予欺身而上,長劍堪堪觸碰到陽春雪的衣角,又是一片濃煙似的粉末散開,錦予不得不退后三步。司黎輕功不俗,幾次欲近其身,卻也是無從下手。
在一片混亂之中,一根銀針悄然飛出,直接射中陽春雪的右側(cè)膝蓋,眾人都未曾察覺飛出的銀針,只看見陽春雪突然一個趔趄,摔倒在了地上。
錦予見狀,立刻揮劍上前,直取陽春雪的脖頸,陽春雪翻身躲過,右臂卻在劍刃上擦過,鮮血瞬間染紅了一大片衣袖。見形勢不妙,陽春雪雙手一揮,再度灑下一片粉紅色煙霧,眾人紛紛退散閃避。待煙霧散去,眼前已經(jīng)沒有了陽春雪的蹤影,只余地上幾滴鮮紅的血跡。
“殿下?!狈讲排c陽春雪戰(zhàn)作一團的幾名黑衣人紛紛雙膝跪地,俯首朝蕭亦循行禮道。
“起身吧,查看一下傷勢?!笔捯嘌胤愿赖?。
錦予和司黎見危勢已解,轉(zhuǎn)身正要離開。
“兩位壯士,多謝今日解圍之恩?!焙喰缟锨耙徊?,攔住他們說道。
錦予瞅了一眼他攔路的手臂,皺起了眉頭,沒有說話。
司黎笑嘻嘻地開口說道:“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此乃我等習(xí)武之人的本分而已?!?
“不知兩位壯士可否留下名諱住址,也好讓我家主人日后登門拜謝?!焙喰缋^續(xù)說道。
“不必了?!卞\予推開他的手臂,徑自走開了。司黎見狀,一邊抬腳跟上,一邊笑著同簡戌說道:“大家都那么忙,就沒必要這么麻煩了。”說話之間,兩人的身影已經(jīng)迅速消失在官道上。
簡戌回到蕭亦循身邊,蕭亦循從馬車上取下一個青色小瓷瓶交到他手中,“此藥以水沖服,給大家喝下?!?
簡戌接過瓷瓶,蕭亦循又吩咐道,“給烏頭寨的人送些過去?!?
簡戌點頭應(yīng)下,卻沒有離去,猶豫片刻之后說道,“殿下,剛剛那人有幾分像當(dāng)日在建寧城西救下孫將軍的那位江湖人士?!?
蕭亦循朝官道的盡頭望了望,輕輕點頭,濃墨般的眸子里看不出什么情緒。
喝下煜王府的人送來的湯藥,孫天雷感覺到自己的氣力恢復(fù)了幾分,想到方才發(fā)生的事情,只覺得臉頰上一陣燥熱,被自己想殺的人給救了,委實忒丟人了些。想了一會兒,他站起身來,朝蕭亦循的馬車走去。
秦祀月喝下簡戌端來的一碗湯藥,正倚著車廂合著眼休息,一副十分虛弱無力的模樣。
“孫天雷求見煜王殿下!”一道聲音如悶雷平地而起。
秦祀月立刻睜開了雙眼,見蕭亦循十分淡定地翻閱著手上的書,仿佛剛剛那一聲響亮的叫喊是她的錯覺。
“孫天雷求見煜王殿下!”窗外的聲音又重復(fù)了一遍。
秦祀月推開窗戶,撩開窗簾,望了出去。孫天雷被幾個煜王府的人攔在三丈之外,遙遙望著蕭亦循的馬車,被太陽曬得通紅的臉上露出焦急的神情。
蕭亦循又翻了兩頁書,然后才提了提衣擺,施施然下了馬車。
“你有何事?”蕭亦循走到他面前,揮退攔住他的侍從,開口問道。
孫天雷拉了拉被煜王府侍從扯亂的衣襟,正色道,“我們?yōu)躅^寨的兄弟雖然都是些亡命之徒,卻也知道知恩圖報的道理。今日煜王殿下于我們?yōu)躅^寨有恩,我等也愿為煜王殿下效犬馬之勞?!?
正午的陽光在蕭亦循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陰影,使得他的眸子顯得格外深邃,白皙的額頭上沁出了些許細(xì)小的汗珠,臉頰被曬得微微泛紅。他看著孫天雷,眼睛輕輕地眨了一下,“犬馬之勞便不必了,你只需回答我?guī)讉€問題。”
“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孫天雷說得誠懇至極。
“你們在此埋伏是為了殺我?”
孫天雷一時沉默,然后面帶愧意地點了點頭,“是。”
“為何?”
“兩天前,寨子里收到消息,說拿煜王殿下的性命可換取黃金十萬兩?!?
“消息來自何處?”
“千鎖重樓。他們專門做些收集情報、傳遞消息之類的買賣,別人想要做買賣的時候就找他們,然后他們再將買賣轉(zhuǎn)給我們,我們接這樣的活兒也不是頭一回了,卻是第一回接到這么大的買賣?!?
“所以,你并不知道要殺我的人到底是誰?”
“是。”
“你是如何得知我們今日要經(jīng)過此地的?”
“昨天晚上,有人送信到我們寨子里,說是今日煜王殿下的車馬會途經(jīng)此地,我們便決定來此處等等看。”孫天雷停頓了一下,又補充道,“送信之人是個頭戴斗笠的男子,身材比常人高大許多,看不清相貌,我們也不知他是何人?!?
“你們此前可知陽春雪在此?”
“并不知曉,我們也只當(dāng)他是尋常生意人,未曾多想。若是知道他是陽春雪,哪里還敢喝他的茶。”
“你們?nèi)羰菤⒘宋遥慌乱齺淼準(zhǔn)聠???
“我們落草為寇,早已經(jīng)與官府朝廷勢如水火,又如何會在意這些?皇親國戚,不過是些游手好閑的酒囊飯袋罷了,平日里搜刮民脂民膏。這樣的人,還不如殺一個少一個。”說到后面,孫天雷的語氣已經(jīng)有些憤憤,然而,看到面前站著的貴公子,他又壓低聲音道,“未曾想到皇室之中竟還有煜王殿下此等宅心仁厚、寬宏大量之人?!?
日頭已經(jīng)移了些位置,陽光透過樹冠,在蕭亦循的臉上投下斑駁的陰影,樹枝輕搖,樹影微動。沉默片刻,蕭亦循語氣平淡地說道,“你們可以離開了?!?
孫天雷咚的一聲雙膝跪地,口氣急切地說道,“殿下,連我們這樣的小寨子都收到了這些消息,想來殿下接下來的路途定然是兇險萬分。雖然我們的身手不如殿下府中的能人,腦子里也沒什么智謀,但是,我們對這里的地界熟悉得很,懇請殿下讓我們盡些綿薄之力,護(hù)送您到戈陽城。”
蕭亦循目光平靜地俯視著他,仍是一副溫和卻疏淡的模樣,“不必了?!?
秦祀月看著蕭亦循步履款款地走來,坐回馬車之上。她語帶擔(dān)憂地問道,“殿下,前路兇險,可要做些準(zhǔn)備?”
蕭亦循緩緩靠上車廂,面露些許倦容,“待到戈陽地界再做打算吧?!币浑p墨黑的眸子看著秦祀月,“只是,這一路怕是要連累秦姑娘了?!?
秦祀月眨了眨眼,笑了笑,“挺有趣的,比待在建寧有意思多了?!?
蕭亦循聞言,有些發(fā)白的嘴唇稍稍上揚,展露出一抹淡笑。
休整完畢之后,簡戌到車前匯報,“殿下,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可以繼續(xù)趕路了。”
蕭亦循倚著車廂,輕輕地“嗯”了一聲。
車馬徐徐而動,一行人又上路了。
走出三里多路之后,簡戌湊到車窗邊稟報道,“殿下,烏頭寨的人一直跟在后面?!?
蕭亦循雙目微闔,神色并無驚訝,淡淡道,“無妨,讓他們跟著吧?!?
日頭已經(jīng)沉下西山,西方只余一片殘紅,煜王府一行終于到了戈陽城。
戈陽城,位于中原腹地,土地肥沃,物產(chǎn)豐富。千年之前,禰族人遷徙至此,后來便在此處定居了上千年,后來,齊□□一統(tǒng)天下,禰族俯首稱臣。禰族熱愛和平,不喜戰(zhàn)爭。禰族人生性溫和,待人友善,熱愛勞作,勤勞善良。因此,戈陽城一直被喻為世外桃源。
今日,蕭亦循沒有下榻戈陽驛館,而是下令進(jìn)城找客棧投宿。
一進(jìn)城門,便看到身穿禰族服飾的人們載歌載舞。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車馬行走在其中寸步難行,蕭亦循等人不得不下了車馬,逆著人流,先行前往將要投宿的客棧,牽馬駕車的隨從們則被人群遠(yuǎn)遠(yuǎn)堵在身后。
簡戌在最前面開路,秦祀月則跟在蕭亦循身后,小心翼翼地躲避著來來往往的行人。
突然,人群中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攥住了蕭亦循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