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愈來愈濃, 天氣也一日涼似一日,百姓們已將夏衫換秋衣。接近仲秋佳節,又到了一年一度的皇家圍獵盛事。
皇家圍獵持續三天, 皇親國戚、高官貴族云集, 舉杯交錯, 引弓肆意, 最終以獵物多者為勝, 勝者可得豐厚賞賜。
圍獵第一日,各家各族帶著良駒,攜著家眷, 到了城外西山的京郊獵場,選好營帳便到點列處集合。
蕭亦循有意指點陳祿臨的騎射, 便將他也帶到了獵場。
陳祿臨守在蕭亦循身側, 站在人群之中, 周圍都是個子比他高的大人,然而, 他還是一眼便瞧見了秦祀月。
陳祿臨精頭精腦地東鉆西竄,不一會兒就鉆到了秦祀月身旁,笑得乖巧,“月姐姐,你也來啦!”
秦祀月看到他時有一些詫異, 瞥了一眼不遠處的蕭亦循, 摸摸陳祿臨的頭頂, “殿下帶你來的?”
陳祿臨稍顯得意地點點頭, “殿下說要教我騎馬射箭。”說完, 眼睛在秦祀月身上瞟了一圈兒,“月姐姐今兒個怎么穿上白衣裳了?跟殿下的衣裳倒是有些相似?!?
秦祀月捋捋袖子, 低頭在自己身上看了看,白色的衣擺上隱隱有精美的暗紋浮動,“是么?還是之前在湘州買的,料子比較厚實,如今入秋了穿著正好。”
兩人聊了一會兒,便朝蕭亦循得方向走去。
穿過人群時,聽到兩個家仆模樣的男子在談天,“先帝子嗣雖多,卻大多命途多舛,年少夭折的不在少數,以致當今圣上繼位之時,親王寥寥無幾?!?
陳祿臨問道,“月姐姐,先帝真有那么多孩子嗎?”
秦祀月點頭,“先帝一生共有十一位皇子。”
“那還有七位皇子呢?”
“約莫是覺得當皇子太累便離開了吧?!鼻仂朐侣唤浶牡馈?
陳祿臨聽到這回答更加摸不著頭腦了,懵懵懂懂地邊走邊思考著。
還沒走到蕭亦循跟前,半路倒先殺出了個攔路的。
“這不是秦妹妹么?”秦世子一雙狹長的眸子飽含戲謔地望著秦祀月,“妹妹可是來尋找你的小情郎的?”他一邊說著,一邊朝蕭亦循那邊瞅了瞅。
秦祀月本想給他個白眼直接走人,奈何此人十分頑劣,攔著路不讓她走,于是她只得義正辭嚴地拿出官話來搪塞,“秋日圍獵乃一年一度的盛事,皇親國戚、王孫貴族皆聚于此,京郊獵場屬家父管轄,自是出現不得半點意外。小女不才,卻也想替家父分憂,是以在此巡視?!?
秦世子聽完這席話,讓了路,咂咂嘴,愣愣道,“小姑娘年紀輕輕的,跟誰學的這一套一套老氣橫秋的詞兒?!焙傻仄称呈捯嘌?,“該不會是跟你學的吧?”
秦祀月朝蕭亦循福了個身,“聽說殿下前些日子病了?!?
秦世子鼻中冷哼一聲,涼颼颼地說道,“可不是嘛,明知自個兒身子弱,還跑去詠華宮不吃不喝地跪了三天,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錯了!”
“秦世子這話便不對了,殿下自是有所思量才去詠華宮的?!标惖撆R替自家殿下憤憤不平,插嘴道。
“有所思量?”秦世子的目光在陳祿臨、蕭亦循、秦祀月三人身上輕飄飄地掃過,“他若是有所思量便不會拒絕司徒家的權勢。”
“皇上駕到!”一聲高昂的通報聲打斷了他們的談話,場上頓時鴉雀無聲。
秋風瀟瀟,穿林過梢。
身穿明黃色騎裝的男子走上高臺,眾人跪伏于地,高呼:“吾皇萬歲萬萬歲?!?
陳祿臨跪在地上,偷偷抬起頭來打量了一下傳說中的真龍天子。原來皇上長得這幅模樣,面容祥和,好像很是平易近人。
一番祝詞之后,皇帝從籠子中放出了一只身上做了紅色標記的梅花鹿,“今年除了獵物最多者有賞,另外,能獵獲此鹿者,有額外的嘉賞?!?
秦祀月脧視四周。
如今的康王已完全不是之前在春風樓見到的油頭粉面模樣,黑色勁裝氣宇軒昂。
景王穿了一件青色的長衫,十分清簡,在寺廟中修行十余年,已是超脫世俗的狀貌,似乎根本無意于這場盛事。
秦祀月突然感受到一絲異樣,搜尋一番后定睛一看,見一淡雅如梅、秀麗脫俗的翠衫女子正望著這邊,目光中有癡有殤。秦祀月心中竟莫名地有幾分心虛,撇過頭去。
秦祀月牽著“蘿卜”在林中步行,幾位趾高氣揚的年輕公子結伴從她身旁策馬奔過,揚起漫天塵土,“蘿卜”被嗆得連打了幾個噴嚏。
公子們的家仆們騎著馬緊隨其后,魚貫而過,又是一陣喧囂,塵土飛揚。
秦祀月掩面退避一旁,突然,一只箭矢從她衣袖邊嗖地飛過,落地后深深插入泥土之中。
俊朗的男子騎著馬匆匆跑來,眉目清朗,光風霽月。
他下馬走到秦祀月身邊,滿懷歉意地抱拳道,“讓姑娘受驚了,在下方才見一只兔子跑過去,卻不想放箭差點傷著了姑娘?!?
秦祀月擺擺手,淡然道,“我未曾傷著,公子無需掛心?!?
“在下王文淵,若是姑娘有什么事,日后可到王尚書府找我?!蹦凶訙匚牡卣f道。
秦祀月看著男子俊朗的面容,眸子里閃過訝異,福了個身,“原來是大理寺卿王大人,失禮了?!?
一道灰色的影子倏地從林中穿過,秦祀月臉色驟然冷冽下來,王文淵也擰著眉正色起來。
王文淵從背后的箭筒內抽出一支箭,搭弓上弦,秦祀月則悄然從袖中抽出了匕首,兩人警戒地環視著四周。
“姑娘,如果在下沒有看錯的話,剛剛有一只野狼走過,我們需速速離開此地?!蓖跷臏Y壓低聲音在秦祀月耳旁說道。
秦祀月贊同地點了點頭。
兩人正要上馬離開,卻見一翠衫女子沿著林中小徑徐徐而來,身后跟著一位粉衫的婢女。
秦祀月心中頓覺不妙。
果不其然,一抹灰色的影子飛快地從林中竄出,迅猛地撲向翠衫女子。
王文淵立刻拉弦出箭,飛箭離線而去,直取灰色野狼的咽喉。
野狼動作敏捷地往旁邊一閃,避開飛箭,綠色的獸目朝王文淵望了一眼,退到茂密的林中,不見了蹤影。
翠衫女子驚魂未定地立在原地,臉上血色盡數褪去。
“姑娘,我們需趕緊離開此地?!蓖跷臏Y對翠衫女子朗聲說道。
翠衫女子回過神來,眼中有淚光閃爍,卻沒有落下,她點點頭,軟聲言道,“多謝公子相救之恩,司徒倩銘感于心?!?
兩人共乘一騎,四人兩馬往營帳方向匆匆而去。
回到營帳之后,王文淵立刻前去面圣,將獵場中發現野狼一事上報。不多時,皇帝帳中便派出兩隊內衛,到林中通知眾人回營地。
秦祀月和司徒倩在營帳前的空地上等待著,已有出去狩獵的人陸陸續續地回來了。
半個時辰過去了,司徒倩的神色越來越焦急。
秦祀月正要走出營地,碰見簡戌騎著馬回來了。
秦祀月朝他身后看了看,沒有見到其他人的身影,問道,“殿下和祿臨呢?”
簡戌見她面色冷凝,心生不安,“殿下在望山泉那邊指導祿臨騎射,可是發生什么了?”顯然并沒有接到通知。
“獵場中有野狼出沒。”秦祀月走到一旁解開“蘿卜”的韁繩,騎馬跑向望山泉的方向。
簡戌即刻調轉馬頭,緊跟其后。
孩童的小小身體在馬背上挺得筆直,一手握弓,一手拉弦。馬慢悠悠地走著,孩童的身體稍稍有些不穩地前后搖晃,松開拉弦的手,箭飛了出去,命中了一棵大樹的樹干。
陳祿臨略顯欣喜地回頭望著蕭亦循,小臉上還掛著汗珠。
蕭亦循朝他淺淺一笑,夸贊道,“有些進步了?!?
秦祀月和簡戌來到望山泉,見兩人安然無事,都松了一口氣。
陳祿臨瞧見了秦祀月,開心地喚道,“月姐姐,我正在學馬上射箭,剛剛射中了那棵樹?!?
秦祀月朝他點頭一笑,轉而同蕭亦循說道,“殿下,方才在林中發現了野狼,此刻外面怕是不大安全,我們還是速速返回營地吧。”
蕭亦循垂眸思索片刻,頷首,“先回去吧?!?
自從高祖皇帝將京郊獵場定為御用獵場,烈禽猛獸便被悉數除盡,迄今已有三百余年,為何今日林中會有野狼出沒?
九五之尊龍顏大怒,帳中群臣面面相覷,皆不敢言。
秦風上前一步,跪倒于地,“微臣疏忽,請陛下降罪?!?
皇帝慍怒的面色緩了緩,“先起來吧?!比缓竺盍_申率驍騎營搜尋獵場,兩日之內將獵場中猛獸除盡,又命王文淵協助秦風徹查此事,丁蘆楊率工部鞏固獵場土木。
議事畢,群臣魚貫而出。
秦祀月見秦風走出營帳,便迎上前去,低聲喚了一聲“父親”,目光中帶著詢問,以及濃重的擔憂。
秦風朝她安撫地笑了笑,和藹道,“莫擔心,陛下并未怪罪于我?!?
秦祀月懸著的心這才落地,扯了扯嘴角,“那便好?!?
“不過,想要查明此事恐怕并非易事?!鼻仫L說著,愁眉緊鎖。還未到不惑之年,他的鬢邊已經有了一兩絲華發,如今,面容上更添了幾分滄桑。
羅申率領著全副武裝的驍騎營精銳搜索整片獵場,同時,為確保眾人的安全,營地被內衛重重封鎖起來,任何人不得隨意進出營地范圍。
身穿明黃色便服的男子批閱完最后一份奏折,擱下蘸有紅色朱砂的羊毫筆,眉間的倦意稍稍舒展,“黃明全,陪朕到外頭走走?!?
黃公公應了一聲“是”,從一旁的架子上取下掛著的披風,“陛下,外頭風大,還是披上吧?!?
一眾侍衛在山腳下等候,目慈面善的男子僅帶著一人爬上一處小山坡,腳下的萬頃綠林沙沙作響,風不停,樹難止。
“黃明全,你在朕身邊有多長時間了?”沉默良久的皇帝突然開口問道。
黃公公垂手而立,稍加思索后回答道,“奴才是宣武二十二年被派到陛下身邊的,至今已有十五年了。”
“朕還記得你剛來的時候給朕泡了一壺落梅春雪,原來已經有十五年了?!?
“陛下若是想喝,今年冬天奴才便備些梅花。”
皇帝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正欲作答,一個年輕的侍衛沿著山道匆匆跑來,稟報道,“陛下,羅都統回來了?!贝驍嗔嘶实奂磳⒚摽诙龅脑捳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