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微泛黃紙質(zhì)地圖上, 白皙纖細、指節(jié)分明的手指指點而過,停留在右下方的山林區(qū)域,那是城外的一片荒郊野地, 纖白的手指在那片地方輕輕畫下一個圈。
秦府的書房裡, 秦祀月坐在書桌旁的椅子上, 低頭看著書桌上鋪開的建寧地圖, 清澈的眸子一眨不眨。
秦風一手執(zhí)筆, 一手執(zhí)公文,坐在書桌前,眉間一道淺淺的化不開的褶皺。
“大人!城外山洞裡發(fā)現(xiàn)了馬戲團行蹤!”衙役一邊奔跑, 一邊疾呼,氣喘吁吁地衝進秦府書房, 激動地將剛剛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大人!城外山洞裡發(fā)現(xiàn)了馬戲團行蹤!”
聽到聲音的一瞬間, 秦風和秦祀月幾乎是同時擡起頭,看向書房門口, 看著衙役急匆匆地跑進來。
秦風噌地站起身,身後的椅子差點被帶倒,眸中滿是急切,繞過書桌,一邊往門口走, 一邊說道, “走!帶我過去!”
“是。”衙役還沒來得及喘上幾口氣, 又急急忙忙地跟了上去, 給秦風引路。
秦祀月一把抓起桌上的地圖, 一邊小跑著緊跟其後,一邊將地圖摺疊後收進了衣袖之中。
沿著山道一路走來, 他們遇到了不少孩童,孩童們成羣結(jié)伴,或是懷中抱著或是手裡拿著剛剛在山中採摘的野果。秋日,正是野果成熟的季節(jié)。
來到一個山洞前,已經(jīng)有兩三個衙役在洞前等候。旁邊還站著一個約莫十歲出頭的男孩,衣服上打了兩三個補丁,右腳的鞋子上破了一個洞,半截大拇指從破洞中露了出來。男孩抽了抽鼻子,略帶膽怯地瞅了秦風一眼,擡起右手手背在鼻尖一擦,泥土混合著鼻涕在臉上拖出一條黑色的痕跡。
“便是他發(fā)現(xiàn)的。”引路的衙役指著男孩向秦風解釋道。
山洞的洞口不大,僅能容一輛馬車勉強穿過,內(nèi)部卻是別有洞天。一大片空曠的平地上,幾灘柴火燒過的餘燼昭示著有人來過的痕跡,馬匹雖然都不在了,剩下的車輿、木箱、籠子、彩旗等等,無不顯示著這正是那個匆匆離京的馬戲團遺留下的。車輿旁,馬的糞便還未乾涸。
“你叫什麼名字?”秦祀月蹲下身,平視著男孩的眼睛,面帶微笑地問道。
男孩見她平易近人,因膽怯而僵硬的身軀放鬆了幾分,“我叫王小福。”
“小福,可以告訴姐姐你是怎麼發(fā)現(xiàn)這裡的嗎?”秦祀月依然笑得和善,溫柔地問著。
“我們以前經(jīng)常來這裡玩兒,以前是沒有這些東西的,可是今天來的時候就有了。”男孩一五一十地說著。
“你們?除了你還有誰?”
“還有大寶,我們約好了今天在這裡碰面的,可是到現(xiàn)在了他都還沒過來。”男孩想起了同伴,略帶擔憂地說道。
“你們之前是什麼時候來的?”
“前天,前天我們還在這裡烤了一條魚。”
夜幕落下,滿月當空。
簡戌在二層小樓前徘徊了許久,卻未曾敲開那扇門。
陳祿臨端著熱水從長廊走來,見到簡戌猶猶豫豫的神情,好奇地問道,“簡大哥,可是有什麼事要找殿下嗎?”
簡戌看看他,又看看二樓窗戶透露出的橘黃色燈光,思考了一會兒,還是轉(zhuǎn)身離開了。
陳祿臨立在門口,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眨眨眼,不解地晃了晃腦袋,然後擡起一隻腳踢開了屋門。
簡戌從小樓前離開後,便徑直出了王府,往妙春堂的方向走去。
方纔,西苑的人來報,邱惜昨天晚上沒有回王府,一直到今日此時都沒有露面,而平日裡她是一下工便會立刻回府的。
京兆府的衆(zhòng)人直至戌時才離開清虛山。隨著時間的推延,久久懸著的命案讓衆(zhòng)人的心情越來越沉重,都迫切地想要緊緊抓住今日剛發(fā)現(xiàn)的這個突破口。
回到秦府,秦祀月走進自己的房間,合上了房門,打了個哈欠,臉上的倦容稍稍褪卻幾分。
取出火摺子,將案上的燭火點亮,秦祀月望了一眼牆邊的書架,書架第三層最左側(cè)的格子裡放著一本《山河異志》。睏乏的眼神瞬間清明,她走到書架旁,在倒數(shù)第三層的右側(cè)第四個格子裡翻找起來,終於在厚厚的書頁中找到了一張不到巴掌大小的紙條。
紙條上只寫了六個字——乾州有人歸來。
昨日,京兆府的衆(zhòng)人搜尋無果。今日清晨,秦風出門之後約莫過了一刻鐘,秦祀月也推開了秦府大門,往清虛山的方向走去。
清虛山,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要找?guī)讉€故意躲藏起來的人,也並非易事。
從地上撿起一片翠綠的香樟樹葉,秦祀月放在鼻尖輕輕地嗅著,香樟特有的香氣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血腥氣飄入鼻中。環(huán)顧四周,金黃色與火紅色交織的濃烈世界,無半點翠綠的色彩。
她沿著山路曲折而上,登上山頂之後,俯望羣山,目光掠過一處山谷,谷中蜿蜒而過的小溪旁有一小片翠綠的香樟林。
“大哥,古西服藥之後也不見好轉(zhuǎn),該怎麼辦?”膚色黝黑、身材壯實的少年將瓦罐裡的藥渣倒進小溪裡,向旁邊的青年男子詢問道,尚且稚嫩的面龐上掛滿了憂心與不安。
青年男子蹲著身子,將採到的野果在溪水中一一洗淨,用平靜淡然的語氣說著極其殘酷的話語,“此行務必完成我王的重託,無論是敵是友,都不可阻擋我王的道路。”
少年又驚又怒,“大哥!那是古西!從小跟我們一起長大的古西!”
“最近大齊官府查得嚴,如果一直帶著身患重病的人,我們都將無法脫身。”青年男子說道,保持著一貫的文質(zhì)彬彬。
少年氣鼓鼓地背過身去,不再說話,一雙泛紅的眼睛倔強地盯著面前的一棵香樟樹。
“扎立。”青年男子呼喚著他的名字,“如果我們不能平安離開,那逝去的將是七條生命。原本在齊京的聯(lián)絡人不知何故突然失了音訊,如果我們不能平安離開,那齊京的消息就無法傳遞給我王。”
少年依舊沉默著。
青年男子耐心地向他解釋著,“扎立,我族的勇士個個驍勇善戰(zhàn)、不輸於人,卻只能偏居一隅,年年物資緊張。天底下有那麼多富饒的土地,有那麼多肥美的牛羊,爲什麼不能變成我族的土地,變成我族的牛羊?”
“所以,爲了那些土地、那些牛羊,就必須犧牲古西的性命嗎?”少年反問道。
青年男子用乾淨的布將洗好的野果包好,“扎立,要完成我王的宏圖偉願,必定會經(jīng)歷一些苦痛。可是,當一切過去,我們光明正大地將這片土地踩在腳下的時候,你就會明白,所經(jīng)歷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我只知道你想要捨棄我們的朋友、我們的親人!”少年紅著眼,含著淚,抱著瓦罐頭也不回地跑開了。
青年男子靜靜地佇立在原地,望著少年漸漸遠去的背影,過了許久才緩緩地嘆出一口氣,一抹苦笑爬上嘴角。
扎立在林子裡頭也不擡地跑著,過了許久才停下來,見四周無人,便倚著一根樹幹抱著瓦罐輕聲啜泣起來。
一陣山風吹過,他的眼角瞥到一抹暗紅,正要擡頭,一道冰涼的觸感便貼上了脖子。
他的小腿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縱然在草原上打過無數(shù)場架,贏了無數(shù)的男兒,但是像這樣與死神博弈還是頭一回。
“你是馬戲團的人?”冰冷得如同寒鐵的聲音從身側(cè)傳來。
扎立一邊在心裡詫異著對方是個女子,一邊盤算著該如何回答。
“說話。”脖子上的刀刃向皮□□近了幾分。
“我不認識什麼馬戲團,你想要做什麼?”扎立作出一副驚慌懼怕的模樣。
他一開口,秦祀月便勾起嘴角笑了,幾乎立刻確定了對方的身份,語氣確鑿地陳述道,“你不是建寧人士,我認識一個鄂溫的商人,他說話的口音跟你很像。”
扎立的臉上閃過驚慌和羞愧,沒想到,害了大家的竟然是自己。不,他絕不能做出傷害大家的事情!“你殺了我吧。”他冷靜地說著,右手鬆開瓦罐,悄悄握捏成拳。
他的話音剛落,林子不遠處便傳來了陣陣呼喚——“扎立!扎立!”顯然是同伴尋來了。
秦祀月的目光在抱著瓦罐的少年的右手上迅速掠過,轉(zhuǎn)而望向漸行漸近的人影,不著痕跡地將手上的匕首鬆了鬆。
少年出拳擊開她握著匕首的右手時,秦祀月沒有半分驚詫,翻身一躍,閃躲到一旁。
“我在這裡!”扎立一邊攻向秦祀月,一邊向同伴呼喊道。
秦祀月一邊閃躲著他的攻勢,一邊用餘光瞥著趕來的人影。
趕來的同伴見扎立正與人打鬥,二話不說,立刻加入了戰(zhàn)局,攻向紅衣女子。
以一敵二,秦祀月漸戰(zhàn)漸退,運起輕功正要逃去,卻被一條馬鞭捆住了左腿,摔倒在地。幾乎是倒地的同時,少年的彎刀抵住了她的喉嚨。
“別殺我!”秦祀月一副驚慌失措的模樣,同他們說道,“我是京兆府尹秦風的女兒,你們想要安全離開建寧的話可以拿我做人質(zhì),如果遇到官府,只要拿我做人質(zhì),他們一定會讓你們離開的。”
扎立面露猶豫,心裡直覺地認爲眼前的女子並不是那麼容易對付的。
他的同伴卻大笑起來,得意地說道,“正在煩擾怎麼離開這鬼地方呢,你卻送上門來了。用你們齊人的話來說,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說完便走上前去,解下腰帶,將秦祀月的雙手綁得嚴嚴實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