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有路,地獄無門。本想饒你一命,奈何什么都阻止不住你那顆送死的決心。”冰冷中帶著嘆息的話語響起,本該處于昏迷之中的紅衣女子以閃電之勢將他壓在榻上,從背后鉗住他的雙手,手執一根銀色的簪子正抵著他的咽喉。
梁湘被壓制得無法動彈,只覺得現下這光景很是熟悉,似乎近日剛剛發生過類似的事情,頓時無比后悔,十分識相地連連討饒,“小生有眼不識泰山,姑娘大人大量。”
秦祀月淡淡地開口道,“可惜我向來不喜歡饒過同一個人兩次。”
聽到這話,梁湘的瞳孔驟然收縮,只覺得體內血液瞬間凝固,寒意貫穿全身。
秦祀月臉上無波無瀾,眼神平靜得仿佛是即將捏死一只蚊子,而不是殺死一個人,手中的簪子已經微微刺破了梁湘的脖頸,一道鮮紅的血跡順著脖子的曲線蜿蜒而下,滴落到床上的錦被之上。
突然,門口傳來幾下敲門的聲音,秦祀月停下動作,捂住梁湘的口鼻,粗著嗓子警覺地問了一聲——“誰?”
“客官,您要的水。”門外的客棧小二大聲答道。
“你將它放在門口便可以了。”秦祀月繼續粗著嗓子吩咐道。
“這……”小二猶豫了,將木桶放在地上,卻沒有離開,再次開口道,“客官,要不還是開門讓我給您送進去吧,這桶夠沉的。”
聽聞這話,秦祀月眸光一閃,重重敲擊了一下梁湘的后頸,迅速拿起墻邊桌案上的瓷質花瓶,砸向梁湘的后腦。此番一折騰,梁湘兩眼一抹黑地昏了過去,后腦勺上流出的鮮紅血跡淌到脖頸上,與脖頸上的刺痕融合在一起。
秦祀月擦干凈銀簪上的血跡,揉亂自己的發髻,將衣領朝兩邊拉開,慌慌張張地跑向門邊,顫抖著雙手打開房門,拉住店小二的衣襟,喘著氣,眸中隱約有淚光,語氣急促地說道,“小二哥,快!快報官!這淫賊迷暈了小女子,將小女子帶到此處,小女子拼死相搏這才護住了名節。”
門口站著的店小二膚色略白,盡管微微佝僂著身軀,卻掩不住眉宇間的軒昂氣質。他看了看屋內場景,悄悄松了一口氣,“姑娘既無大礙便快些回家吧,這里由我來處理便好了。”
秦祀月梨花帶雨,連連點頭道好,整理了一番衣衫,以手指梳理了幾下發髻,插上一根銀簪,深吸了一口氣,然后匆匆邁著步子離開了。
秦祀月走出客棧后,在旁邊的茶棚里坐下,叫了一壺普洱茶,三杯茶水下肚之后,只見那店小二快步走出客棧大門,不多時便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看著他筆直如劍鋒的身影,秦祀月咂了咂嘴,留下兩個銅板的茶錢便離開了。
吏部尚書府內,稚氣尚存的少女坐在二樓閨閣的小窗前刺繡,淺綠色的絲綢繡布上,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已經初具形態。幾針穿梭回環之后,少女放下手中針線,望向窗外,對面是一堵高高的朱紅色院墻。
少女擰著秀眉,盯著那院墻出神了半晌,回過神來后重重地嘆了一口氣,重新拿起針線準備繼續繡花。
“美人何以默無言,空對深庭長嘆息?”帶著調笑口吻的朗朗男聲從門口傳來。
王芙姝回頭,見一身著深藍華服、豐神俊朗的男子立在門口,手中搖著一把折扇,正笑盈盈地望著她。
王芙姝悄無聲息地紅了臉蛋兒,對著來人嬌嗔道:“三哥,你走路怎么都沒個聲響。”
王文淵一邊搖著折扇,一邊步伐輕快穩健地走進房內,在窗邊的另一張椅子上落座,嘴角笑意未減,“我走路沒聲響?怕是有人心思神往,沒聽見吧。”
王芙姝拿起小幾案上一把扇面上畫著墨綠幽蘭的羅扇,在頰邊輕輕扇著,“這天氣真是越來越熱了,三哥可要喝些冰鎮綠豆湯,我讓惠兒去取來。”
王文淵目光中帶著深究地瞅了一會兒自家妹妹,王芙姝目光閃躲地望向窗外。
手中折扇收攏,在案上敲擊了一下,王文淵嘆息著,有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悵惘,“女兒家長大了,有自己的心事了,再也不能與哥哥無話不談了。”
“三哥!”王芙姝拔高嗓音,羞惱地喚了一聲,低頭稍稍思考了一下,然后遲疑著開口問道,“三哥可有聽說過枕風樓?”
王文淵手中的折扇一時未能拿穩,啪的一聲掉落在地。他臉上的笑容霎時消散得無影無蹤,面色凝重,目帶擔憂地看著自家妹妹,“枕風樓這三個字你是從何處聽來的?”
王芙姝見自己和藹可親的哥哥沒了平日的悠然散漫,心不由跟著提了起來,卻不自覺地撒了個謊,“前些日父親與他人在書房談話,我路過時聽到的。”
王文淵聞言松了一口氣,“那便好。也是,你一個女兒家能與枕風樓有什么瓜葛,是我胡思亂想了。”
這話一說完,王芙姝心中立刻開始胡思亂想,卻沒有表露出來,只是堅持不懈地再次問道,“枕風樓到底是什么地方?”
“枕風樓不是一個地方。”王文淵一邊撿起地上的折扇,一邊解釋道,“枕風樓是一群人,他們專門做些收人錢財□□的買賣,心性殘忍,手段無所不用。朝中之人,手上哪能干凈,不少世家重臣或多或少有些把柄在他們手上,以致朝廷對他們的存在一直睜只眼閉只眼。”說到最后,王文淵冷哼一聲,口氣十分鄙夷不屑,“此等奸佞宵小,竟容忍他們猖狂至今,有朝一日吾輩定要將其連根拔起,除之后快。”
看到妹妹煞白如紙的臉色,王文淵只當這一番話嚇到她了,便緩和了語氣,笑著問,“是不是嚇著了?這些事妹妹聽聽便好,就當是看了個話本子罷。”
王芙姝臉色蒼白,卻還是彎彎唇角,朝哥哥露出一個笑容,“這些事怎么輪得到我們這些女兒家來操心呢。”然后低下頭,拿起針線繼續繡那只蝴蝶,低垂著的眼眸閃爍了幾番,不知在想些什么。
天剛蒙蒙亮,東方地平線上的云彩泛著淺淺的紅,原本靜謐的建寧城逐漸開始有了聲響,一些人家的煙囪上已經升起了裊裊的炊煙。
劉老頭已經吃過早膳,抱了一會兒大胖孫子,與妻子話別之后,走進坊間的巷子里,這是一條捷徑,不出兩柱香的時間就可以走到京兆府衙。他在京兆府衙擔任衙役已經有三十余載了,共事的衙役們常拿他取樂說“鐵打的劉老頭,流水的京兆尹”,他向來都只是笑笑,不過心底里還是有些偷偷的引以為傲。
每日,他會在卯時之前到達府衙,做些灑掃庭除的事宜。不少晚輩后生怕他辛勞,想替他分擔一二,都被他拒絕了,這么多年下來,早習慣了,若是每天早上不做些什么,反倒覺得心里頭空落落的。
今日,劉老頭快走到府衙門前的時候卻吃了一驚,遠遠瞧見一個紫紅色衣衫的女子被捆綁在府衙門前的大柱子上,頭顱歪向一側,面容被散亂的頭發覆蓋住,隱約可見膚色十分白皙。
劉老頭加快腳步跑了過去,撥開亂發,發現此人不是女子,而是個油頭粉面的男子,陷在深深的昏迷中,身上被粗大的麻繩足足繞了七八圈,牢牢捆在柱子上,脖頸上的血痕已經凝固,呈現一大片觸目驚心的暗紅色。
一陣晨風吹過,府衙兩側的狴犴石雕威風凜凜,柱子上釘著的一張宣紙隨風揚起,發出一陣嘶喇聲。劉老頭取下紙張一看,竟是一份認罪狀,大致意思是對之前的少女失蹤案表示認罪,署名梁湘,左下角按著一個鮮紅的指印。
當微黃的晨曦落在金碧瓦楞之上,折射出奪目的金色光輝,偌大的玄霄殿里已經聚集了不少來上早朝的大臣。不同于往日的竊竊私語,今日玄霄殿中的議論之聲顯得有些喧鬧嘈雜。
不一會兒,文武百官便盡數到齊。皇帝身邊的黃公公走入殿內,通報——“圣上駕到”,頭戴十二旒冕的九五之尊步伐款款地走上丹陛,在髹金龍椅上落座。當今圣上生了一副平易近人的溫和模樣,坐在龍椅之上分外有賢君明主之相。
一番大事小事商議完畢之后,吏部尚書王游上前一步,啟奏道,“三日后,景王殿下十年禮佛之期將滿,理應返回景王府,接管封地事宜,特此奏請。”
此言一出,殿中頓時一片嘩然。
景王作為徐太妃之子,徐家一黨勢力自然是希望自家王爺按照既定期限即刻回到景王府,自此回歸正常親王席位,這本也是順理成章之事。
但是——禮部尚書薛遠走上前一步,拱手拜言道,“臣今早聽聞太史監昨夜觀觀星象有異,還請圣上宣太史令到御前闡明。”
皇帝點頭應允,黃公公立刻走至玄霄殿門口傳令道,“宣太史令。”
太史令一路躬身小跑進了玄霄殿,跪地拜叩后說道,“微臣昨夜在司星臺上夜觀星象,見貪狼星與白虎星齊現,奪紫微星光華,恐此乃不祥之兆。”
薛遠接過他的話說道,“上次貪狼星與白虎星齊現乃三百一十三年前,西南興兵,□□皇帝御駕親征,才使安慶之亂得以平息,后我大齊修生養息百余載才重得盛世之景。”
皇帝微微皺起眉頭,“愛卿可有化解之計?”
薛遠提起朝服長擺,伏跪于地,“貪狼白虎乃兇煞之星,唯吉星可解。景王殿下少時便入寺禮佛,福澤深厚。再過五日便是祭天之日,若是景王殿下從祭天之時便居于承天山,以佛理供奉天地,定能保萬民福祉、社稷安康!”
徐黨眾人聽聞此言,皆是頻頻蹙眉。昔日為保景王殿下性命安全,特送至與徐家淵源頗深的恩業寺,不想這一舉動如今竟成了顧黨的利刃。那承天山可是任何人都能來去自如之地,若是景王殿下在那里長居,指不定會出些什么亂子呢。
皇帝陛下面色頗為猶豫,一邊是手足情深,一邊是江山社稷,一時圣斷難下,只得將此事往后延了延,“容朕細細想來,今日若無其他事宜便退朝吧。”
是夜,未央宮中便有了如下對話。
“薛遠不除,心患難消。可有善才?”
“枕風樓的秦公子,身材矮小,面容可怖,為人陰險毒辣。五歲始殺人,六歲食人肉,十一歲弒其師,十四歲奪枕風樓主之位。但凡他想殺之人,從無失手。心思之狡詐,手段之狠戾,比之其師聽風老人,有過之而無不及。”
“此人可否為本宮所用?”
“此人心性無常,曾有人千金求之而不得,卑職愿請命前往一試。”
“去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