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女人很容易哭,也很喜歡哭,但白無煙絕對不是。
因為越是愛哭的女人,往往越生活在幸福中。她們所以哭,只是因為她們覺得自己的幸福還不夠。
白無煙本是個苦命的人,她知道幸福來之不易,她懂得知足,懂得去珍惜身邊每一個人。
無論是白清鳳還是夏紅葉,都是她在這世上最親近的人。
只要這兩個人還好好活著,她可以忍受寂寞,可以忍受孤獨(dú)。她并不是一個柔弱的女孩子,從很小的時候起,就已學(xué)會忍受。
生命就是這樣,你若能學(xué)會忍受,知道為什么忍受,你就會發(fā)現(xiàn)世間沒什么事是不能忍受的。
白無煙雖然想大哭一場,可是她沒有哭,她明白一個道理,真正快樂的人其實(shí)很少。
她很少看見白清鳳和夏紅葉笑,也從來沒見過他們生氣,甚至連大呼大喊都沒有。
白清鳳眼睛里總透著一股憂郁,夏紅葉卻是冰冷而麻木。她實(shí)在無法想象,一個活生生的人,如何能在那種地方呆上那么長的歲月。如果換成是自己,說不定連一天都很勉強(qiáng)。
每當(dāng)風(fēng)雨交加、電閃雷鳴的夜晚,她一定展轉(zhuǎn)難眠,總是早早地準(zhǔn)備好,第二天天還沒亮,便提著食盒急急忙忙趕去那片山谷。只要夏紅葉還在,只要還能看見這個人,她就會感到說不出的高興。
雖然這個人一直冰冷而麻木,但在她眼中卻慢慢變了。慢慢變得不再那么冰冷,變得逐漸像一個人。
他之前難道不像個人?也許在別人眼中、甚至連他自己都已將“人”字給忘了,可白無煙知道,他絕對是個真真正正的人。正因為他是人,所以才了不起。一個人若是具備了堅韌的決心和魔鬼般的意志,那么他的生命就不再普通,他的生命就會變得有光彩。這種光彩足以照耀他人,足以令一個美麗多情的女孩子為之傾倒反側(cè)。
這就是他們之間的秘密,只屬于他們兩個人秘密,絕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就連白清鳳也無法成為第三個人。這樣的秘密難道還不能讓一個懷春的少女魂牽夢繞,讓原本暗流涌動的湖水激起陣陣波濤?
只可惜夏紅葉自己卻不懂。他只知道自己在抱住白無煙的時候,血液正在沸騰,卻不會想到白無煙比他沸騰得更厲害。他當(dāng)然也不會明白,白無煙現(xiàn)在已經(jīng)完全原諒了自己,因為那種血液沸騰的感覺,在少女心中絕沒有其他人能代替。
白無煙鼻子雖然還是酸的,心里雖然還是有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恨,但只要一想起自己同夏紅葉在一起的十四年,便完全軟了下來。
她清楚夏紅葉十四年來過的是什么日子,清楚他所忍受的折磨與痛苦,清楚他付出的是什么代價。同他一比,自己這些又算得了什么?
不管夏紅葉以后會變成什么樣,她都不在乎,就算夏紅葉變成了魔鬼,她也甘愿陪著他一起下地獄。
地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不是真有那么可怕?這些問題處于戀愛中的年輕男女更本不會去想太多。但可以肯定,那里必然會很黑,必然會有許許多多鬼魂。
黑黑的斗室里突然升起一絲鬼魂般冷笑,這笑聲不像是從門口進(jìn)來,也不像來自頭頂,卻卻偏偏好像是從地底下鉆出來的。
聲音怎么可能來自地底下,難到真是地獄中的冤魂?
白無煙被這詭異陰森冷笑驚得一個激靈,慌忙起身,失聲呼道:“是誰!”
驚呼聲嘎然而止,白無煙但覺啞穴一麻,緊接著天突、巨闕、期門、天樞、中院等七處穴道被人一一點(diǎn)中。上半身頓時無法動彈,手臂也無力支撐,即時向床上倒回去。她還沒來得及倒下,一只手已將她攔腰截住,跟著她感覺自己被人扛在了肩頭。
正當(dāng)慌亂之際,窗子突然被推開,淡淡的月光從外面照進(jìn)來,白無煙下意識去看那鬼魂的臉。不看還好,一看之下差點(diǎn)被嚇暈過去。這絕對是一副長久不見陽光的尊容,刷白的臉上本來就瘦得只剩下層皮,一對眼眶居然還深深凹陷進(jìn)去,微光下看來就如同臉上被挖了兩個黑洞。誰第一眼看見,一定會聯(lián)想到骷髏,一個行動靈活迅速、頭發(fā)烏黑油亮的骷髏。
白無煙實(shí)在想不通,如此一頭黑發(fā)是怎么在骷髏頭上長出來的。營養(yǎng)不良的頭皮上似乎沒可能長得出滋潤光澤的頭發(fā)來,這就同貧瘠少雨的土地上絕不可能會有片綠油油的草地是一樣的道理。可這簡單的道理,在鬼魂頭上卻失去了作用。
“難道自己真的是被長著一頭黑發(fā)的骷髏鬼給抓了起來?”白無煙念及至此,全身上下頓起一陣雞皮疙瘩,額頭上冷汗直冒,身不能動,口不能言,心中懼怕之極。
黑發(fā)鬼推開窗子后,接著足尖輕輕一點(diǎn),身一翻,上了窗臺,又用那只沒有扛人的右手在窗臺上輕輕一拍,整個人便頭下腳上借著這一拍之力連帶白無煙一齊上了屋頂。點(diǎn)穴、扛人、推窗、翻身、拍掌一氣呵成,身法迅捷,身形宛如鬼魅,更要命的還是那兩只鬼抓。
其實(shí)黑頭發(fā)鬼的兩只手也算不上不規(guī)矩,只不過一只箍得太緊,白無煙幾乎連腰都快斷了,另一只就溫柔得多,僅僅在她臉上輕輕捏了捏。這也沒什么大不了,可黑發(fā)鬼竟然一邊捏一邊笑,笑起來又得意又邪乎,就好像全天下處了他以外沒人會做壞事一樣。
一個漂亮的女孩子突然之間被人半夜從房里虜出來,又突然看見這樣的壞笑,她的感覺會不會要命極了?黑發(fā)鬼究竟要把自己怎樣?白無煙越想越害怕,因為她這時才意識到自己窮得只剩下一件輕飄飄的薄衫,衫子里面光溜溜一片。別人若是想對她不規(guī)矩,也許根本不會去管她穿了多少,可她自己卻擔(dān)心的不得了。
她甚至聽見黑發(fā)鬼自己耳邊不規(guī)矩地謔笑:“好一個活色生香的大美人,看看這臉、這腰,那小子簡直苯得像豬一樣。”
女人在沒穿衣服的時候,心里會不會特別怵?別的女人不清楚,白無煙現(xiàn)在卻一定是。黑發(fā)鬼馱著她塌過屋脊,穿過院落,又經(jīng)七八個起落、四五個倒縱,最后停在一梧桐樹的樹岔上。
透過橢圓形枝葉間的縫隙放眼看去,不遠(yuǎn)處坐落著一間書齋。書齋里有燈光射出,有燈光,當(dāng)然就少不了點(diǎn)燈的人。可惜黑發(fā)鬼卻只能看見燈光,見不到人影。
他忽然“咦”了一聲,嘀咕道:“胡老大到底在見什么鬼,怎么這半天一點(diǎn)消息也沒有?”
嘀咕完又轉(zhuǎn)向書齋,依舊是人影不見,足足等了半刻,里面還是動靜全無。黑頭鬼略皺了皺眉頭,將馱人的左手松了松,聳了聳肩膀,向書齋騰身縱去。
白無煙先前隨著他上騰下跳、顛來顛去,腦袋早已昏昏沉沉,心口此時仍舊仿佛一上一下,整個人力量盡失,近乎虛脫,只能像只綿羊一樣受其擺布。待她神志冷靜下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一動不動躺在屋頂,黑發(fā)鬼正伏著上身,用兩手小心翼翼掀開屋背上的瓦片。
瓦片被黑發(fā)鬼揭下來兩三塊,淡黃色的光線從底下冒出來。
白無煙無法看到屋背底下的情形,轉(zhuǎn)而將眼光投向了黑發(fā)鬼,只見一張凹凸不平、骷髏般的臉上片刻間滿布驚駭。原本深深陷下去的眼眶竟已突出少許,淡黃的光線里,那面目清晰如刻,說不出的凄厲、詭異。白無煙不禁寒戰(zhàn)連連,手腳不由自主冷抽不停。
黑發(fā)鬼究竟看到了什么?有什么能令一個不死不活的鬼魂再一次露出對死亡的恐懼?
是刀光,凌厲風(fēng)發(fā)、銳不可擋的出鞘一刀!
刀光一閃,血花飛濺,飛濺的血花就在黑發(fā)鬼眼皮子底下綻放。
閃亮的刀光,鮮紅的血珠,黑發(fā)鬼眼睛里似有刀光在閃動,似已被鮮血染紅。
他瞪著血紅的雙眼,一閃一閃逼向白無煙,抓過她的手腕,陰煞煞地道:“那小子對你如此無情,你心中必是恨極他了,現(xiàn)在我便帶你下去找他算帳,看看你在他心中究竟有幾斤重。”
白無煙急欲否定,怎奈穴道被制,半分動彈不得,正自焦慮忐忑,忽聽見一聲轟然巨響,屋頂已被黑發(fā)鬼踩出一個大坑。黑發(fā)鬼將她一把拉過,擋在身前,左手曲指成爪,扣住她的咽喉,從大坑處伴著落瓦斷木一同往下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