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為什么會笑?
輕松愉快的時候人會笑,得意興奮的時候人會笑,迷糊發呆的時時候人也會笑,傻笑,失意憂傷之時人還會苦笑。
是不是因為人會高興糊涂、得意悲傷,是不是正因為人有七情六欲,所以人才會笑。
錯了,七情六欲動物也有,可動物不會笑。
笑是老天爺賦予人類的本能,人天生會笑好比鴨子生下來就會游泳是一樣的道理。
人會笑,就是因為人不是別的東西,人是人。
白衣少女當然會笑,夏紅葉看著她臉上笑容,忽然想到了一樣東西。
他想到在大街上隨處可以買到的泥人,泥人臉上的笑容是被捏出來的,白衣少女臉上的笑仿佛也是被捏出來的。
夏紅葉看著她朝自己走過來、看著她手里端著的肉湯,就如同在看一個漂亮精美的泥娃娃,唯一可惜的是,這泥娃娃不是他的。這泥娃娃若是他自己的,莫說是一碗肉湯,就算一是碗穿腸毒藥,他也只能喝了。
白衣少女笑盈盈走到他面前,笑盈盈道:“公子一個人站在這里難道不無聊?”夏紅葉將目光轉向黑沉沉的天空,點了點頭,道:“你若怕我一個人太無聊,可以來陪我。”
白衣少女皺起眉頭,想到白天黃綠二少女在他手上吃過的虧,不由退后兩步,勉強笑了笑,道:“我有什么好,公子要人陪,不如過來和我們一起坐,這么多人陪著公子,不比我一個人強得多。”夏紅葉淡淡道:“一個人就很好。”
白衣少女道:“男人不是都喜歡往女人堆里扎,怎么公子你和別人不一樣。”夏紅葉忽然看向她,似乎在疑惑她如何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他嘆了口氣,道:“非是我不想,只是不敢。”白衣少女奇道:“不敢,難道你怕?”
夏紅葉點點頭,白衣少女又道:“你怕什么?怕被我們吃了?”夏紅葉道:“我怕我自己。”白衣少女道:“自己有什么好怕?”
夏紅葉神色索然,慢慢道:“我怕自己一不小心把你們全給吃了。”
白衣少女一個激靈,夏紅葉樣子絕不像是在開玩笑,她又退后幾步,趕緊將裝肉湯的碗向盾牌一樣送到前面,垂頭囁嚅道:“公子請……請喝湯。”夏紅葉朝湯碗看了看,道:“我不餓。”白衣少女道:“不餓也可以喝一點。”
夏紅葉道:“我可不可以不喝。”白衣少女道:“當然可以,不過……”夏紅葉道:“不過如何?”白衣少女回道:“不過我們明天還要趕路,你不吃不喝恐怕很難撐得過去。”夏紅葉道:“撐不撐得過去,是我自己的事。”
白衣少女道:“不行,你要是撐不過去,堡主交代下來的任務我們也完不成,所以……”夏紅葉道:“所以我要是走不動,就只能麻煩你們抬著我走?”白衣少女道:“這個……”
夏紅葉笑了,他笑著道:“這個問題你雖然問得很笨,可是你心里卻一點也不笨。”白衣少女咬著嘴唇,聽他往下說。夏紅葉接過自己的話,道:“我要是走不動,你們大可不必管我,只須拿出我身上的笑面金剛就行了,笑面金剛一到手,你們不是一樣能夠交差?”
白衣少女一跺腳,欲往回走,卻又轉向他道:“你既然清楚,就更要吃點東西,吃我們的東西又不會死人。”夏紅葉又點點頭,閉上眼睛道:“嗯,死不了人。”湯用銀碗裝著,碗的顏色正常,沒有下毒,可里面有沒有蒙漢藥、瀉藥之類的玩意就很難說了。
白衣少女一咬牙,冷冷道:“好,你不吃,我們也不勉強,不過到時你可別在堡主面前說是我們虐待你,不給你東西吃,不給你水喝。這些都是你自己自找的。”
夏紅葉緩緩道:“我說過,這是我自己的事,就算死了,也絕不會怪你們。”
白衣少女點點頭,轉身揮了揮手,道:“那你一個人在這里慢慢無聊,我走了,再見。”她說完立即回到了火堆旁邊,將湯倒進鍋里,坐了下來,不再往后看一眼。
月亮已經完全看不見,天地間只剩下叢林里還有堆火在發著光。
黃衫少女又唱起了兒歌,甜而清脆的歌聲在黑暗里游蕩,夏紅葉靜靜地聽著,少女的歌聲就像一副副圖畫,在他心里一張張飄過。這些圖畫他幻想過,畫中本來空白無一物,現在卻慢慢有了顏色。
人再孤獨、再寂寞,總還有回憶,他也有,只不過在他的回憶中,甜蜜的畫面很少,只有白無煙,在他心中,白無煙這么一個思念的人,只有白無煙才了解他。
“月亮走,我也走,一走走到房門口。大姐見我眼兒笑,二姐見我嘴兒甜,只有三姐不理我,愁眉苦臉吞酸棗。”黃衫少女停了停,瞄了瞄對面的綠群少女,笑嘻嘻接著唱道:“月亮走,我也走,一走走到房門口。姐妹三人賽梳頭,大姐梳了鳳擺尾,二姐梳了個龍點頭,只有三姐不會梳,梳了個呆頭白鵝吃泥鰍。”
黃衫少女唱到這里,突然貓一樣尖叫著跳起來。
綠裙少女從車上下來后,原本一直板著的一張臉頓時變成很兇的樣子,跟在黃衫少女身后猛追:“好啊,你這小丫頭片子,你才白鵝吃泥鰍,看我不打爛你屁股。”
這些少女身在險惡江湖,卻不失天性,同伴之間相處非常融洽,宛如一個整體。
夏紅葉發現流云堡的力量遠比江湖傳聞更為可怕,他從這些少女的行為已看出,云流堡的幾個堡主不僅身份非同凡響,而且氣度與智慧絕非等閑之輩可比。
這些少女每人身上都透著一股熱情與默契,她們彼此間心靈相通,團體意識尤為強烈,這絕非一天兩天就能融合出來,必然是經過長時間訓練的結果。
訓練她們的人顯然懂得如何去運用人與人之間默契與友情,顯然懂得去發掘團隊的精神與力量,讓原本平凡弱小的單位,經過組合訓練之后變得強大、變得更具智慧。
能將他人的力量與智慧充分挖掘出來,并讓它們為己所用,這種人不僅要有一雙識人知人的慧眼,還得要有一股令人敬服的魄力。識人知人,方能懂得用人,有魄力,方能用得了人。
夏紅葉隱隱感到一陣不安,少女們在他面前嘻嘻哈哈,看似單純沒什么壞心,可只要他一不小心,說不定立刻就會被算計,說不定訓練她們的人早已設下了套,自己正在往套里面鉆。
更何況,在這吃人叢林里,誰也無法知道前面會有什么樣的危險在等著,就連流云堡的分舵是不是真在這座山后面,對夏紅葉來說現在都還是個迷。
他拿這群女孩子也沒辦法,對付這群女孩子沒有半點意義,只能跟著她們走。
火光漸漸微弱,可還是很熱,少女們稍微挪遠了些,鋪上兩塊之前用于包裹行裝的白布,又用刀砍下幾段比較粗的分枝,枕著頭,一個個挨著睡下去,只留下紫衣少女守著火堆,給她們看黑放哨。
除假青青外,紫衣少女是她們當中年紀最小的一個,她顯得比較害羞,說起話來聲音總是有些靦腆。
一個人守夜難免會非常無聊,紫衣少女總不能老看著火堆發呆,她不經意一轉頭,發現夏紅葉竟還在樹下站著,他好像也沒睡,紫衣少女忽然輕手輕腳朝他走過去。
夏紅葉一點反應也沒有,眼睛閉合,抱刀于胸,就像是一棵樹,仿佛本來就長在這里,仿佛已變成這叢林里的一部分。
紫衣少女伸出右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夏紅葉的眼睛一下子猛然睜開,冷冷看著她,目光冰冷銳利如刀鋒。紫衣少女被嚇得一跳,差點喊出來,她緩了口氣,小聲問道:“你怎么還不睡?”
夏紅葉看著她,反問道:“你怎么知道我沒睡?”紫衣少女眨眨眼睛,將他從腳看到頭,頗為奇怪地道:“誰都看得出你沒睡,你不是一直站著,站著怎么能睡覺?”
夏紅葉道:“你有沒有試過站著睡覺?”紫衣少女思付少頃,將頭搖了搖,夏紅葉道:“既然沒試過,又怎知道不能?”
紫衣少女道:“我只知道馬是站著睡覺的,你又不是馬。”夏紅葉道:“馬可以站著睡,人為什么不可以?”紫衣少女又盯向他的腳,喃喃道:“躺著睡豈非更舒服一些。”
夏紅葉道:“舒不舒服是你的事,跟我沒關系。”
紫衣少女不禁嘆道:“你真是個怪人。”夏紅葉沒有說話,他又閉上了眼睛。紫衣少女走近了些,小聲道:“你有沒有朋友?”
夏紅葉突然再度將眼睛睜開,冷冷看著她,冷冷沉聲道:“我沒有朋友。”紫衣少女被他看得吐了口涼氣,面色委屈,輕聲道:“我看你不像是個很兇的人,我什么地方得罪了你?”再兇的人,看到她現在的委屈無助樣子,只怕都忍不心來朝她發脾氣。
夏紅葉眼光忽然變得幾乎透明,注視著黑暗的叢林深處,很久才緩緩道:“那邊的火堆快熄了,你應該過去看看。”
紫衣少女沒有過去,她垂下頭,聲音比剛才更輕、更小,她又問:“沒有朋友,會不會很寂寞?”夏紅葉陷入沉默,半晌才搖了搖頭。
紫衣少女有些驚訝地道:“我有這么多姐妹,時常都會覺得寂寞,你一個朋友都沒有,怎么反而不會寂寞?”夏紅葉緩緩道:“寂不寂寞,跟有沒有朋友是兩回事。”紫衣少女若有所思,點點頭道:“我也有同感。”
她笑了笑,又道:“可是你為什么又不會感到寂寞呢?”
夏紅葉看著她,問道:“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寂寞?”紫衣少女喃喃道:“寂寞就是,就是,我也說不清。”夏紅葉道:“你說不清,是因為你現在并沒有感到寂寞。”他不等紫衣少女開口,接著又問:“現在你為什么沒感到寂寞?”
紫衣少女想了想,回道:“因為我在和你說話,因為我們的事情還沒做完,所以心里沒空去想別的。”夏紅葉冷笑一聲,神色譏誚地道:“我和你一樣,我的事還沒做完,我也沒空去想別的。”
寂寞是什么,寂寞什么都不是。
寂寞是人自己想出來的,你只要不去想它,多做點有意義的事來充實自己,那寂寞就不再是寂寞,它將變成屬于自己的一筆財富,一筆心靈上的巨大財富,用錢買都買不來的財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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