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阿二嫂，自己小毛頭能帶去嘛？”她突然這樣問。

“自己小毛頭怎麼能帶去！”阿二嫂說：“人家是僱奶媽，是叫你去喂他的孩子的，你把自己小毛頭帶去繼續(xù)喂，人家吃你半隻奶，那怎麼肯呢？”

彩鳳望望搖籮裡骨瘦如柴臉如菜色像只小猴子似的小毛頭，擰著眉頭不響了。

“祥榮阿嬸，”阿二嫂看出了彩鳳的顧慮說：“依我看，你家小毛頭已經(jīng)吃了半個多月奶，要斷奶也可以了。用米糊喂喂也會長大的。我的弟媳婦生了孩子後患了奶瘡，小毛頭一天奶也沒給吃過，就用米糊喂養(yǎng)，如今也養(yǎng)得蠻大了。比人家從小吃奶的還結(jié)實呢。再說你在家裡盡天吃點草籽，奶水有啥勁道？孩子還不是叫你養(yǎng)得瘦骨凌凌的，依我看還是吃米糊勁道大。你去做奶媽，吃人家的，拿來兩鬥米再摻一些野菜和草籽給兩個孩子在家吃吃，可以吃得蠻好的了。他們一定會長得比你現(xiàn)在好。”彩鳳覺得她的話也有一定道理。她默默地想了一會嘆一口氣說：“要是屋裡有個大人就好了，要是永芳是個再大兩歲的小姑娘就好了。那樣她就會照顧小弟弟了。”

阿二嫂說：“永芳有這麼大也可以照顧小弟了。人家像他這麼大孩子給人家看牛的多著呢！我聽我家阿二說，永芳爸就是六歲給寶華家去看牛的。人是逼上梁山逼出來的，做做也會做慣的。再說我們都住在一起，隔壁是阿秀，還有你姐姐在，早晏晚頭我們也都會來照應(yīng)的。這麼好的機會你以後再到那裡去找？我看你日子實在太難過。那邊也是我的一戶遠(yuǎn)房親戚，所以我來給你說說，要不我纔不願替人家管這種閑賬呢。”

彩鳳被說動了，說：“阿二嫂，那多承你了，你如果近期再過去，你倒給我去說說看，如果他們真要，我倒想去試試看。”

“這沒有什麼，都是自己人嘛，”阿二嫂說：“明天正好是高橋市集，我也是要去行幾頂涼帽，我給你去說說看。”說完她就走了。

一會，永芳在野外挑野草籽回來了，他流著青鼻涕光著頭赤著腳，手腳凍的通紅，穿著小破綿襖和單叉褲的小身子，凍得嗦嗦發(fā)抖。

“媽媽，這些野草籽可以煮一餐了嘛？”彩鳳隨便望了他那籃裡帶泥帶草的野草籽一下說：“嗯，夠煮一餐了。”她愛憐地望望他凍得紅蘿卜似的腳趾頭和腫脹了的腳後跟，叫他趕快掏水洗腳穿上鞋爿。然後她從搖籃裡抱起睡醒了的小芳，一邊坐在破竹椅上給小毛頭餵奶，一邊對坐在小椅子上冼腳的永芳說：

“天這麼冷，下半天你就不要出去了。”

“媽媽，這一點點草籽一餐就吃完了，明天又沒了。”

“明天，明天再講吧！”彩鳳讓小毛頭吸著奶，眼望著門外，心不在焉地說。停一下她突然問永芳說：“永芳，你一個人會管弟弟嘛？”

“會管的。”永芳邊洗腳邊對媽媽說。但他見媽媽神情異常，眼睛呆滯地望著遠(yuǎn)方，彷彿在想心事，便不解地問：

“媽媽，你要到哪裡去？”

“你會自己弄飯嘛？你會給弟弟喂粥嘛？”

永芳聽了一下子怔住了，他坐起來不洗腳了：

“媽媽，你要去哪裡？到很遠(yuǎn)很遠(yuǎn)地方去嘛？你要去尋爸爸是不是？”

彩鳳聽兒子提到他父親，心裡一陣難過，使她眼圈發(fā)熱，她趕緊咬著嘴脣淚淚汪汪地望著永芳說：

“媽媽不到遠(yuǎn)處去，也不去尋你爸。你爸爸到很遠(yuǎn)的地方去了，尋也尋不著的。如今我們的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了，你又叫我不要賣弟弟，可是我們一點沒進賬，吃什麼呢？連買點細(xì)糠的錢都沒有了呀！媽想去高橋替人家做奶媽，你在家裡領(lǐng)領(lǐng)弟弟，我去老闆人家賺米來給你們吃，你也不要再盡天到野外去挑草籽了--你看好嘛？”

永芳眨巴著眼睛想了一想說：“媽媽，你夜裡回不回來？”

“夜裡看樣子是回不來了。媽想叫姨媽或阿秀姑姑來給你做伴行嘛？”

“那弟弟不給奶吃了？”

“媽媽的奶要喂人家的孩子，媽不能給他吃奶了，給他吃米糊吧！”彩鳳難過地說。

“那弟弟要哭呢？”

“你每天多喂他幾頓米糊吧，媽媽明天到時候多磨點米粉，再炒點鹽放在米糊裡他會喜歡吃的。”

“媽媽，那你老是在人家家裡回不回來看我們呢？”

“會來的，媽當(dāng)然要經(jīng)常來看你們的。”彩鳳的眼睛潮濕了，這事情她是沒有把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