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里……”堇青迅速收起雙翼降落地面，因為收勢太猛，甚至都有些站不穩(wěn)了。
朵拉抱著寇里的雙手有些顫抖，抬頭看向堇青的眼神空洞得令人心驚，那雙一直都炯炯有神的眼瞳已經(jīng)不復(fù)以往那樣有著超脫于年齡的活力。
“寇里，你怎么了？”堇青身上的光芒黯淡了下來，幾步跑到了朵拉的身前，跪倒在地。
朵拉緊抱著的這具身軀上，那滿是鮮血的破爛衣裝讓人完全可以想像這人在死亡前究竟經(jīng)歷了一場什么樣的苦難，但是他的臉龐卻是安詳?shù)模拖袷撬艘粯樱路鹬灰┒鷥A聽便會聽見安穩(wěn)的呼吸聲一樣。
但是，無論堇青擁有怎么樣敏銳的五感，也無法從這個年輕的身體上感受到任何一絲一毫的生機。
“他，讓我留了話給你。”朵拉這么說時，聲音還抖得厲害，不知道究竟是用了怎么樣的意志力才勉強住不哽咽出聲。
寇里是為了保護朵拉才死的，那已然變得寬闊的背影誓死擋在兇殘的怪物們身前、口中還大喊著：“婆婆別怕，我不會讓他們傷害你的！”
這是個老被自己訓(xùn)斥的傻小子，從小就是個直率過頭、一根筋到令人想發(fā)笑的男孩，或許這是朵拉第一次感到這么后悔那些為了糾正寇里而脫口而出的斥罵。
“他說了什么？”堇青的聲音很平靜，那不是淡漠，而是悲傷到了麻木的程度了吧。
“他讓我告訴你，若你不離，他終將不棄。”堇青渾身就這么僵住了。這句話，是當(dāng)日自己給寇里的誓言，如今在得知了自己甚至不是個人類的事實后，卻被作為寇里的回答。
忽然堇青背上的雙翼再次如同威嚇般的大肆伸展，乳白的光輝自翅膀傳到全身，然后又降臨到了寇里身上。
本是柔和溫暖的乳白色光芒在寇里身上不斷疊加，甚至都到了讓人不得不移開視線的刺目程度。
忍不住抬起頭的朵拉一看見堇青的表情，內(nèi)心的震驚無以復(fù)加。
堇青并不是冷酷的。在朵拉看來，堇青平日那種淡然，比起冷漠，更像是無知。這樣的堇青就像是個剛到了學(xué)齡的孩子一樣，對于任何事都充滿了好奇，對于任何苦差事也渾然不覺辛苦，擁有這樣純凈心靈的人又怎么可能是惡人？
朵拉對于堇青的信任來自于朝夕相處，這是讓朵拉決定相信堇青的主因。而寇里，或許最初是被堇青那驚為天人的外貌吸引，但若只是因為這種原因，寇里是肯定無法接受一個身份不明的可疑人物的－－對他來說，這個小小的村莊就是他的全部，在這惡敵環(huán)繞的環(huán)境里，他賭不起。
或許兩人的性格不同，但擁有同樣率真單純的心靈，這便是讓他們互相吸引，最終決心廝守的原因了吧。
此時此刻，堇青那張白晰如瓷器、平淡若美玉的臉龐已是滑出了兩道淚痕，雙眼通紅。
最終，堇青不斷發(fā)出光芒的翅膀也黯淡了下來，她低著頭，嗓音有些嘶啞：“你不是說，無論如何都會不會離開的嗎？”
堇青是知道的，對于寇里來說，他可以將自己的生死置之余度外，但他絕對做不到眼睜睜看著村子被魔族荼毒而一個人躲在遠處冷眼旁觀；明知如此，堇青還是無法就這么接受寇里飛奔回來，卻是慷慨赴死的的命運。
“……我曾說會保護你們的，但我卻沒有辦到－－對不起。”堇青又說了一句，這次是對寇里的懺悔。
寇里毀約了，但若堇青先一步察覺魔族的陰謀，事情又怎會如此發(fā)展？
此時幸存的村民們已經(jīng)聚攏了過來，其中不乏有認出堇青的。尤其是一直以來相當(dāng)黏著堇青的姬兒，更是一眼便認出這個如同神仙般橫空出世，從魔族手中解救眾人的，就是她那個美麗的堇青姊姊。
“大姊姊……寇里哥哥怎么了？”從父母手中爭脫出來的姬兒也渾身衣著破爛，從混著泥土與鮮血的身上可以看出，要是堇青來得再晚來一步，她也將會追隨寇里而去。
堇青回頭，出塵脫俗的面龐依然淌流著晶瑩的淚珠，她發(fā)現(xiàn)自己無法像往常一樣平靜地將事實說出口，無法告訴姬兒一句“他死了”這樣冷冰冰的答案。
最后，堇青深吸了口氣，伸手抹去了臉上的淚痕，對姬兒這么說了：“寇里沒事，他只是休息一下而已。”
“真的嗎？那大姊姊為什么要哭呢？”
“我只是傷心，以后寇里可能會有些改變了。”堇青這么說時，通紅的雙眼中滿是堅決；她已經(jīng)下定了決心。
“為什么？”
“到時候你就會知道了，現(xiàn)在就先保密，好嗎？”依然是那個溫暖的微笑，但與第一次以神族的身份出現(xiàn)在這村莊時所展現(xiàn)出的笑容相比，多了太多太多東西。
“……好。”姬兒乖巧地點頭，絲毫也沒感覺有什么異常，但她身后的父母卻是滿臉的緊張。他們可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女兒嘴里經(jīng)常提到的大姊姊是能夠瞬間就橫掃大批魔族與怪物的神族呀。
直到這時，稍稍平復(fù)心情的堇青也才終于有了些余力看向周圍的村民了。
這些人的模樣幾乎都很慘，雖然傷口已經(jīng)全數(shù)重新生長，但身上的衣物破爛，有些還有被利齒撕裂、被火焰灼燒的痕跡；在被點燃的屋舍中逃竄也讓每個人身上都沾染了大量的泥土與碳灰。
在這些人中，每個人的表情都不太一樣。有些純粹是感謝，有些是懷疑、有些是驚訝，更有些帶著仇怨的目光在堇青身上來回掃射。
他們并不知道堇青在遠處與沃爾迪蘭一戰(zhàn)的事，所以怪罪她沒有及時出現(xiàn)的人也是存在的，只是當(dāng)著堇青的面，這話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的。
現(xiàn)在的堇青，已經(jīng)不再是對情緒波動感到陌生的她了，她多少能猜測一些他們的想法，但她只是輕嘆一聲，沒有多說。
“婆婆，可以……把他交給我嗎？”堇青對著朵拉輕聲說道，這話是請求，因為堇青知道，對朵拉來說，寇里同樣重要。
“把他埋到山丘上吧。”朵拉的聲音很疲憊，稍稍放松了抱著寇里的手。她知道的，那個被寇里當(dāng)作秘密基地的小山丘，那個他老是用來躲避自己責(zé)罵的地方。
堇青卻搖了搖頭：“我不會讓他就這么死去。”
聞言，朵拉的表情卻是變了幾變，心中有些猶豫。對于他們來說，死亡是件神圣不可褻瀆的事，已死之人就該安穩(wěn)地沉睡，永遠不再受到外務(wù)打擾。但－－如果真的能讓這條年輕的生命重新復(fù)活，朵拉又怎么忍心讓他就這么死去？
看著朵拉的表情，堇青沒有催促，因為她自己已經(jīng)下定了決心，只等朵拉了。
朵拉不說話，周圍也沒人敢說話，直到最后朵拉低嘆了一聲，用她老邁的雙臂支起年輕力壯的寇里，然后將他輕輕推向了堇青的懷中。
堇青將寇里擁入懷，低頭看著他的表情滿是溫柔。
“這一次，我們永遠在一起吧。”堇青這么說完后，騰空而起。她并沒有倚靠魔法讓寇里在她身邊漂浮，而是緊緊用雙手抱著他，感受著他尚存的一絲溫暖。
沒人清楚堇青想做什么，只能抬頭呆呆看著他們離去，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才有人終于回過神來，號召著開始善后工作。
抱著寇里在空中飛行的堇青并非如朵拉一開始的建議，前往那個視野遼闊的小山丘，而是筆直朝著“城”的方向飛去。
飛行途中，堇青的身型再次產(chǎn)生變化，慢慢變成了她最初的模樣，那個無法辨認男女、屬于神族標(biāo)準(zhǔn)的外表－－對于她即將要做的事，必須要以最自然的狀態(tài)才能做到。
對于堇青抱著一個人類回來，碧璽表示有些稀奇，不過沒多說，只是歪著頭問：“怎么這么快就回來啦？”
身為同族的堇青當(dāng)然也能理解碧璽對于時間流逝的感覺，但她自己其實是覺得這段時間挺長的。
“我想試試，讓他成為我的后代。”
此話一出，連碧璽也呆立當(dāng)場，雙眼瞪得溜圓。他此夸張的表情堇青也是第一次見到，但堇青自己也知道自己說出的話有多么震撼－－從神族存在至今的歷史從未發(fā)生過類似的事！
“呃，雖然我不討厭人類，可是這也未免……”碧璽說的話可不是讓場面沒那么尷尬的藉口，而是真正“不討厭人類”這樣字面上的意思。
“你知道我是個有些奇怪的神族吧？”
“這個倒是。”絲毫沒有猶豫。
“你還是這么直接呀。”習(xí)慣了人類之間的相處，對于碧璽這樣連“客套”這種謊言也不會說出口的對話模式竟然稍微覺得有些不適應(yīng)了。
“嗯？什么意思？”絲毫沒有自覺。
“這也是……不過，算啦，我不討厭你這個樣子。”
“這樣啊……我也不討厭你哦。”
只是一段時間的分離，堇青和碧璽的對話卻已經(jīng)變得有些像是雞同鴨講了。不過碧璽對于堇青的這個決定，干涉的程度僅止于“感到吃驚”罷了，沒有提任何多余的意見－－這是現(xiàn)在的堇青相當(dāng)感謝的。
“不過話說回來，我有些事要離開一段時間，這段時間可能沒辦法幫你看守。”
堇青估計是碧璽又隨意答應(yīng)了什么，只是輕輕點頭：“沒關(guān)系，在城里的話可以請別人幫忙。”雖然兩人交情最好，但堇青也不至于到拜托不到人的地步。
“嗯，那我先走一步，希望回來的時候看到你已經(jīng)成功了。”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