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如何?英雄。”烏澈一慣的冷淡口吻用於某些情況總會顯得特別諷刺……例如現在。
這大概是萊納第一次想著,烏澈偶爾還是和以前一樣惜字如金會讓他好過些。
此時適逢雨季,雖然到處都有些溼淋淋的氣味,但雨後的陽光清爽宜人,照得大地四處都閃閃發亮。
沃野村雖是位於克里斯王國的小村落,不過近來有不少遷入人口、加上混在其中的士兵、商人等等,聚集起來的人潮頗爲可觀。
“那就是抵擋住鋼鐵堡壘的英雄?。空媸遣豢擅蚕嗄??!?
“喂!說話小心點,那可是守護神的兒子,當然也是個英雄啊!”
“知道啦,開開玩笑而已……”
“真是年輕啊。”
鬧哄哄的人羣中,這樣的議論聲不時傳進萊納的耳中。不過對於這樣一片讚歎與仰慕的視線中,萊納可是一丁點也無法感到欣喜。
──守護神之子召喚了桀的英魂,狠狠地擊垮了拜恩瑞德的秘密武器以及瓦爾納醜陋的野心。
那段話是蘭若森在戰爭得勝後對著子民們宣佈的,也就是所謂的官方說法。
當然,現場的士兵也有些人對那時的情況有其他不同的解釋,但多數人都認同了蘭若森的說法,因此“守護神之子”一夕之間成了“英雄”。至於當時也出了份力的烏澈,則是很乾脆地被無視了。
對於蘭若森的作法,烏澈本人完全沒有任何不滿,反而是萊納叫苦不迭。
“發什麼呆?快回應啊?!彪m然口吻依舊冷漠,但大仇得報的烏澈確實發生了改變──尤其是偶爾會戲弄萊納這點。
無法開口抱怨的萊納只好乖乖揮著手,並且用那笑得僵硬的臉向民衆致意。
這樣抱持著善意以及崇拜的氣氛一直到太陽西下才慢慢散去,讓萊納得以找到機會回住處休息。
與拜恩瑞德的戰爭已然告終,但這場衝突卻在克里斯王國的國土以及人民心中留下了不可抹滅的深刻傷痕。無數化爲斷垣殘壁的建築物以及無法再次甦醒的親人便是這場戰爭所造成最直接的後果。
縱使現狀如此悲慼,但克里斯王國的人民們並沒有因此被打倒。
當瓦爾納所帶領的機甲兵停止運轉、鋼鐵堡壘慘遭摧毀時,那震天的歡呼聲之後便緊接著善後工作──萊納之所以會出現在沃野村也正是這個原因。
克里斯王國需要一個新的支柱──總而言之,這就是蘭若森的論調,而且就萊納目前所看到的情況來說,那也正是事實。
“哦,回來啦?”一個嬌小的身影出現在萊納等人目前暫居的房舍門口。
“沃琳?怎麼不好好休息?”萊納下意識皺了皺眉。
“我沒事,出來透透氣本來就算是休息啦?!蔽至諢o所謂地聳肩,只不過她看上去可完全不是沒事的樣子。
在戰爭中受了重傷的沃琳大概是因爲還年輕,恢復狀況十分良好,但現在身穿短袖輕便服裝的沃琳,裸露出的手腳肌膚都可以看見繃帶緊緊纏繞著,看上去十分令人憐惜;而且萊納很清楚,她此時被衣物覆蓋著的身軀更是傷痕累累。
在與拜恩瑞德決戰時無法出一份力這件事似乎對沃琳造成了很大的打擊,因此她只恢復到稍微能夠行動時便全力要求加入重建的工作,即使身上帶著光看就令人感到揪心的創傷,她卻還像是個沒事的人一般拚命工作著。
“明天要回城裡一趟,有空就去準備?!备谌R納身後的烏澈淡淡地說道。
“沒關係啦,你去休息,那種事我……”
萊納話說到一半,沃琳便自顧自地點著頭說:“說得也是,現在可沒閒功夫在這吹風了?!?
緊接著,沃琳便以看不出是傷患的敏捷動作離開了。
見狀萊納只是愣愣地盯著無人的門口,然後又回望了烏澈一眼,投以責怪的視線。
不過烏澈顯然不是能靠眼神施壓的對手,更何況萊納本身壓根就沒什麼威嚴可言,因此烏澈依舊維持自己的步調說道:“既然是自己的選擇,就沒理由拖後腿?!?
“話不是這麼說啊,再怎麼說也該體恤一下傷患吧?”萊納不甘心地反駁道。
“她需要嗎?”烏澈只留下這句話便穿過萊納身邊,頭也不回地走了。
“……”如今,克里斯王國的新英雄正仰望著夜空,發出稍微有些淒涼的嘆息。
次日,萊納等人起了個大早,只準備簡單的行李便急忙出發了。
在這連朝陽都尚未完全露面的晨霧中離去純粹是萊納的個人因素──當初萊納等人到達時,村民們熱烈歡迎的程度直讓萊納傻眼了好一陣子纔回過神來,而且經過幾日的的時間不但沒有讓萊納習慣這種英雄式的待遇,反而讓他開始有種看到人羣就想逃跑的傾向;也就是說,萊納一夥人大清早就急著走的原因只是希望能避免村民們過度熱情的送行。
與萊納同行的烏澈本來就討厭人羣,而沃琳雖然並非無法應付,但她認爲讓他們把這股熱情和氣力留下來用於重建工作會更好,因此沒人反對萊納的逃避行動。
在拜恩瑞德入侵事件後,因爲大量村莊慘遭摧毀,倖存的災民開始往尚未被破壞或是地理位置較佳的地區遷入,造成克里斯王國境內大規模土地重新劃分的現象。因此,萊納等人這次出行,除了鼓舞國民的士氣之外,蘭若森也順道指派了他們蒐集這些新的資訊──這就是沃琳此次前來的主要工作。
沃野村已是三人匆忙旅程中的第五站,眼看也差不多是時候回王城一趟、向蘭若森報告此次的成果,因此他們只準備最低限度的食物和飲水便搭著馬車,準備直線往王城前進。
基本上克里斯王國是個肉體派的國家,簡單說就是一個以鍛鍊自己爲榮耀的王國,因此平時除了輸送貨物之外其實不常出現運用坐騎的情況,甚至在軍隊裡也沒有所謂的騎兵隊。不過凡事皆有例外,例如現在萊納一行人之中有個行動不便的傷患,蘭若森才特地爲他們準備了馬車。
雖然剛開始並不習慣,不過那只是旅途剛開始的時候;現在萊納倒已經開始覺得這樣一面搭乘著馬車旅行,一面和夥伴們聊天交流也不賴了。
“這麼說來,沃琳比弘雲還要資深囉?”
“如果算待在軍營裡的時間,弘雲哥還得叫我一聲前輩呢?!蔽至账坪跸胂窳艘幌履钱嬅妫会岜阈α顺鰜?。
“那他怎麼和米肯哲變成兄弟的?。俊闭f完萊納才後知後覺地對這話題感到有些不妥。現在弘雲雖然不似前段時間那樣整個人散發出激進又冷酷的氣息,不過完全就是還沒振作起來的狀態,而米肯哲雖然表現得很平靜,但他的下半輩子估計都需要有人來照料了。
相對於因爲自己的話而陷入沉思的萊納,沃琳的樣子卻沒有任何一絲陰霾:“哈哈,那個啊?你也知道吧,哲叔這人總是粗枝大葉的,總是需要人看著?!?
沃琳沉默了一會,像是在回想什麼,臉上還不自覺露出微笑:“以前,弘雲哥還是哲叔部下的時候有過一次……好像是對付某個奇怪宗教團體的騷動吧?!?
“你是說萬神教?”雖然那件事發生時萊納還小,但還是略有耳聞。
“嗯,應該是這名字沒錯,不過我也只是聽說而已?!蔽至章柫寺柤纾坪鮼K不太在意那個宗教的事,不過萊納倒是對那羣人記憶猶新。
在萊納的記憶中,萬神教的開宗明義是“屠萬人,造一神”;其實要說他們是宗教也有些牽強,因爲他們原本只是個鼓勵互相爭鬥以在和平環境中創造出英雄的組織,不過也不知道是哪裡走偏了,他們的根據地開始出現形似惡鬼的戰神雕像與繪畫,之後漸漸開始收養孤兒和罪犯,並且讓那些人像毒蠱般互相殘殺以獲得最強者。
“原本好像不是什麼壞人吧,不過後來國王聽說他們抓了孤兒去互相殘殺,就被下令圍剿了?!逼鋵嵢R納一直都覺得那個“戰神”事有蹊蹺,不過畢竟已經是宣告結束的事件之一,因此也沒有花費精力去調查了。
“嗯,那時哲叔也帶著還是新兵的弘雲哥一起上陣了?!?
“結果呢?”
“結果吃了個大敗仗?!闭f到這,沃琳也不禁有些無奈地搖頭。不知道是因爲動作輕柔抑或是籠罩在她身邊的溫馨氣息,連那頭彷彿烈焰般的頭髮似乎也不再有銳利且具侵略性的感覺,反而像午後的陽光般令人感到安穩。
“以前的哲叔遠遠比現在還要亂來哦,很難想像吧?”
“這……確實……”萊納實在很難想像,以現在的米肯哲爲基準,在其之上的亂來程度到底會造成什麼後果???
“就拿那次的圍剿作戰來說吧。哲叔說著對方不過是些裝神弄鬼的小混混,單槍匹馬的就要衝上去搶戰功──結果對方設下埋伏;包括哲叔在內,脫離隊伍衝在最前面那幾個人當場被活逮,差點就被用來當作和國王談判的籌碼了呢。”
“所以說他們後來脫困囉?”
“嗯,多虧弘雲哥沒有聽哲叔的話,遠遠釣在最前頭的隊伍後面,不僅逃過了埋伏,還一路跟蹤他們到駐紮地?!逼鋵嵞谴握T敵深入的作戰應該算是被米肯哲等人給破壞了,大概敵人也想不到正規軍裡會有這種脫離部隊一個勁往前衝的笨蛋吧。
“後面不是還有主力部隊嗎?”思考了下雙方的配置,萊納疑惑地問道。雖然米肯哲等人被誘進了陷阱,但對方不可能因此不再注意後頭的主力部隊,當然也就不太可能會看漏在兩組人馬之間的弘雲了。
“這就不太清楚了……弘雲哥說他是運氣好,拐了個彎正好進入被障礙物給擋住的死角?!闭f到這,沃琳也有些不確定的樣子。
此時,烏澈冷淡的聲音從前方傳來:“那傢伙是跌倒了?!?
“跌倒?”萊納和沃琳異口同聲地問。他們絲毫不訝異坐在馬伕座的烏澈能在吵雜的環境下清楚聽到兩人在馬車裡頭的談話。
“那傢伙……是叫弘雲?如果是說第一次圍剿萬神教時救出人質那小子的話,他是混在衝鋒隊伍之中跌倒了?!睘醭旱卣f著
“……”馬車內一時陷入沉默,此時萊納纔想起,當時還是普通士兵的烏澈參與過那場戰鬥當然不足爲奇。看樣子當時弘雲的遭遇並不如他自己所敘述得這麼帥氣,不過有了那段經歷,他和米肯哲之所以會如此稱兄道弟,根據兩人的性格也可以想見。
這段談話就在沃琳抱著頭喃喃念著:“我什麼都沒聽到我什麼都沒聽到……”的掙扎中結束了。
由萊納和烏澈輪流著駕駛馬車,這段旅程很快就接近尾聲。一路上烏澈和沃琳幾乎沒什麼交流,只有萊納不斷試圖與兩人交談,希望能多少緩解一下這種無言的沉默。
雖然當萊納發問時,兩人通常都會回答,不過也不知怎麼搞的,最後總會歸於沉靜,然後三人各自看著不同的景色默默推進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