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汀到得外廳,只見落棋正在廳內等候,看到遙汀出現,趕忙迎了上去,說明自己此行的來意,果然是法天要請她過汀蘭殿有事商量,遙汀不甚明白,法天但凡有正事要說,也是喜歡翻窗越墻的來去自如,今日倒是奇怪,竟然正常的請她過去,但這話并不好問向落棋,便同落棋往汀蘭殿方向而去。
法天的兩個侍童,觀棋沉默寡言,落棋嘰嘰喳喳,可今日落棋倒是像極了觀棋,不僅一路上話沒說上幾句,盡管是給遙汀帶路,可自己卻是沒什么精神的樣子,不停的捂嘴打著哈欠,還伸手揉著眼角沁出的睡淚。
“看你一副十分困倦的樣子,昨夜沒睡好?”遙汀在汀蘭殿中時候也不算短,整日除了法天,見得最為多的,也就是眼前這個落棋,因此和他也很是熟悉,便問起了他的近況,全當閑來聊聊,打發路上時光。
“哪里僅僅是昨夜,最近十天,我每天也不過能夠睡上三個時辰,現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讓我一頭倒在床上,最好是能睡死,”落棋和觀棋都只是法天侍童,在幽冥司內并無指司,按理說雖然不必一定要對遙汀以‘屬下’自稱,但也不可總是‘我、我’的稱呼自己,只是和遙汀相處的時候說的慣了,法天又沒有出言規訓,便也就成了習慣。
“是為了處理公務?想必你們也要陪著,”遙汀想了想最近呈遞文書的數量,不明白為什么法天仍舊會如此繁忙。
在汀蘭殿的那段時間,遙汀一直以為法天很閑,每日里總能有空陪著她隨處走動,噓寒問暖,后來遙汀開始掌管司書殿內一應事務,才知道法天每日也要審閱許多文書,雖然說司書殿的存在,有一項職責,便是為了截留并非一定需要法天審閱的文書,但由司書殿呈遞到汀蘭殿的文書數量,也并非很少。
何類文書需要上呈,哪種文書只需留存司書殿內,這些也都是司書的必知事項,好在白秋意那里有一本卷冊,內容即是關于司書殿內各類司職日常事務的詳細說明,遙汀并不好處處麻煩白秋意,只得趕著將那本卷冊接連兩夜看完。
因為先前并不知道有關文書上呈的規矩,遙汀雖然已經自己用心揣摩斟酌,可也難免有些疏漏,本著不可越權的想法,每日仍是會多送了一些到汀蘭殿去,法天當然不可能將文書發回令遙汀自審,順便再責怪一通,而是理所當然的留了下來,幫著遙汀一一看過。
固然多審一些文書,于法天而言本也不算什么,只是那些日子,他幾乎完全荒廢了自己處理文書的職責,所以這樣堆積下來,也便是真的數目不小,落棋和觀棋還能交替偶爾休憩,法天職司所在,十天以來,便是天天少眠,如若能得小眠,也多數是趴在桌案上草草一睡,又是開始刻苦,宵衣旰食。
要不是法天于處理文書事上爛熟于心,這無論是換了哪個仙佛,縱然是天縱英才,恐怕都要氣苦無奈,這日因文書已經全部集結,法天這才得空邀請遙汀前來。
落棋只知法天對遙汀有些情意,卻并不知道深到何種地步,何況他雖然活了不少年月,但卻從小在法天身邊長大,于情愛一事,實在是懵懂無知,并不知道法天不想令遙汀擔心的這層心事,便自顧的說了出來:“可不是么,我和觀棋還好,主上幾乎很少休息,雖然主上身為上仙,不會像我這樣困倦,十日半月還好,久了可也畢竟傷身,司書還應多勸勸主上。”
那次云雨,就連房間,也是法天收拾,故而落棋和觀棋于那事并不知曉,遙汀接任司書一職,落棋也一直并未想過其他,只當是遙汀留在幽冥司中的一個最好理由,因此覺得法天既然待遙汀甚好,遙汀也應是關心體貼法天才是。
遙汀并未接話,看了看瓦藍的天色,不留痕跡的轉了個話題:“今日主上找我過去,你可知道,是有什么事情?”
“這個主上可沒有和我說起,我又不能發問,司書一會兒就能知道,”說著眉眼生笑,不知想起了什么事情,回頭和遙汀說道:“司書你不知道吧,今天早晨,鳳族的桐毓來了。”
說這話時,落棋神秘兮兮的壓低聲音,大概是擔心被誰聽去,遙汀心中好笑,這落棋總因為多嘴被訓,又總是沒有記性,不知道接受教訓,見他熱切的樣子,也不忍說他,也就順嘴說道:“我不僅不知那個桐毓來過,我連那個桐毓是誰,是男是女,都是一味不知。”
落棋聽了此語有著些許驚訝,抬眉說道:“我以為鳳族的洛涯和司書很熟,所以司書也一定聽說過桐毓呢。”
“那個桐毓,也是鳳族的?”洛涯作為鸚鵡留在遙汀身畔時候,哪里敢隨便用人話和遙汀交談,后來他們見面,又是一系列的種種意外,遙汀除了知道洛涯的性情和他是鳳族成員以外,對于其它的事情,知道的其實甚少。
“當然了,而且是保護炎果的鳳使,在鳳族當中的地位,相當的尊崇,今天一大清早,便來此拜見主上,也不知道是要做些什么,和主上談了一會兒便即離開,來去匆忙得很,”落棋畢竟活了許久,對各族各界中的事情皆是熟悉得緊,簡直就像一個是包打聽。
他們交談的功夫,已經走到了汀蘭殿的長堤近旁,遙汀數月不來,卻不見周圍景致有大的變化,河面上銀蛇萬道,波光閃爍間奇麗無窮,假山假石依近河邊,回應著河中粼粼綠色光芒,仿若給山石之間束上了一抹碧痕。
本以為法天會在正殿見她,沒成想落棋竟是帶著她往后而行,越走越是幽深,周圍的溫度便也更為溽熱,走到了一處霧帳之前,落棋方停住腳步,和遙汀說道:“此處是汀蘭殿禁地,除得主上應允,無誰膽敢擅闖,因此就不能再陪司書前行,主上正在里面等著司書,”說著微一拱手:“司書請自行進去。”
說完這一席話后,落棋便轉身離開霧帳之前,沿著原路回轉,將遙汀獨自留在了霧帳之外。
遙汀將手臂抬起,伸出手指撩了撩眼前成片的白色霧帳,雖然四周的溫度不低,但卻也沒有高到難以忍受的程度,遙汀看不清四周情狀,既然知道法天在內等候,便也只有摸索著向前行去。
每走一步,周身便好似聚攏了更多白霧,霧氣似是有形一般,濕漉漉的打在遙汀的手上、脖頸和臉上,倒是為她散了不少方才聚在體內的熱氣,頓時便覺得涼爽了許多。
目無所視,遙汀只能憑著感覺行走,突然腳下一個踏空,眼看就要跌倒,就在這個當口,一只手伸過來托住遙汀腰肢,接著又有一只手握住遙汀白膩的玉手,擔憂的說道:“有沒有摔倒?小心一些,這里有向下的階梯。”
熟悉的觸感,熟悉的聲音,遙汀想要向后退步,卻被鉗制在兩手之間,遙汀無奈的笑笑,法天對她,即使溫柔,但也夾雜著一種令她害怕的霸道,雖然想要拒絕,卻又因為那種溫柔,生出來一些不忍。
“來,把這個吃了,就能看清周圍的事物,便不至于跌倒了,”法天拉過遙汀掌心,將一粒稍帶些熱氣的果子,緩慢的放到了遙汀的手中。
白霧濃密,不要說是遠處的物件,便是近在咫尺的法天,遙汀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能夠聽到他說話的聲音,告訴自己只要吃下手中舉著的東西,便能視線清晰。
果子形狀小巧玲瓏,外皮帶著一種火焰的金色,果肉則是如雪潔白光滑,其中布著許多紅色顆粒,法天讓遙汀連同果皮一起吃下,遙汀便是連想也并未多想,將掌心的果子拿到嘴邊,咽到口中,吞了下去。
果皮方一接觸舌尖,便頃刻間融化殆盡,金色果皮有著一股濃烈的香甜,刺激著遙汀的味蕾,白色果肉味道滑涼細膩,比之果皮的馥郁濃香,便是帶著一股清新爽口的淡然,遙汀并未吃出果肉中紅色顆粒的味道,尚未經過多少咀嚼,果子好似在口中融化了一般,已然吃盡。
“好吃么?”隨著法天的這一聲問,遙汀還真是眼前漸漸分明,透過濃霧,看清了四周的景物,近在眼前的法天,她便看得更是明白。
驚覺他們距離過近,遙汀本能的想要往后退去,法天似乎心中早就知道遙汀想法,倒是先遙汀一步退到一旁,拉開一個合適的距離。
見到法天如此作為,遙汀倒是覺得自己有些過分,定是神色中表現出了疏離淡漠,這才讓法天有了察覺,這些日子遙汀在司書殿中司職,于每件事情都不十分明白,在白秋意的輔佐之下,并著法天的寬容不問,她才逐漸的開始接手一切事務,循序漸進。
沒誰是天生的天才,從陌生到熟悉,縱然會有靈慧聰明如遙汀這般,也需要一個時間和過程,她學的已經算是很快,可現在的這種程度,仍舊尚且未能達到法天對屬下的嚴格要求,遙汀心中全部明白,所以才像如今這樣努力,一是她不想成為任何例外,要說最重要的第二點么,打從心里,她也并不想欠法天太多。
其實遙汀并不知道,她真的將情緒隱藏得十分穩妥,法天并不能從她的神色中辨出一分不是,他只是心中始終有愧于對遙汀做過的諸種行為,再加上心中的愛憐疼惜,真不知道該如何對待遙汀才是最好。
古柏青翠,立于飛瀑近旁,水珠濺落,輕描淡寫的飄到他們身邊,沒有長江大河的氣勢奔騰,倒是多了一些柔婉和雅,綿綿密密的阻斷四合,雖然涓細,但亦是淋漓酣暢。
回轉雙眸,不再看向清絕的飛瀑散珠,遙汀嫻雅的望著法天,輕聲問道:“主上,你要洛涯留在幽冥司中,到底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