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孫策因遲起而訓斥了近一柱香的時光。隨后又因匆忙間穿了尋常的衣裙被訓斥了半柱香的時光,若非爹爹滿面不愉,想必會被斥責更久的時辰,好容易才被放回帳回整理衣裙,看著那套灰色的獵裝,想到穿到身上丑陋的模樣便想即刻回建業,不再看到身周這群人,在孫仁的勸說下,含淚穿好衣裙,想到孫策的嚴苛,不敢再過多的要求,勉強喝了兩口大米粥,便被催促著出帳參加圍獵。
重又騎上那匹幼馬,緩緩隨在大隊后面,爹爹不知去了哪里,左右都是陌生人,夜間未睡足,幾口稀薄的大米粥早已化成汗水,只覺得腹內空空,無精打采的騎在馬上,搖來晃去。身側的人看得心驚膽戰,可是領了孫策的嚴令,連根手指都不敢動彈,只是瞪大眼睛,等著步兒何時跌落馬下。
遠遠傳來收獲獵物的歡呼聲,步兒全無半分興致,只覺異樣無聊,至今仍不明爹爹應周瑜的邀請到建業來做什么?想到當日郭先生所言,良臣擇主而仕,可是面前這位孫策孫伯符無論從任何角度觀察,都不像明主,事事與自己計較,真真的可惡。
越想越惱,那惱怒之中,還有越來越沉重的疲憊,眼皮仿佛粘合在一塊兒,無論如何用力,都無法完全睜開,突覺天眩地轉,耳旁驚呼陣陣,隨即便是漫天的塵土,呆呆的從塵土中爬起,坐在地上,奇怪的注視著站在不遠處滿面驚惶的人群。
步兒的跌落異樣的突然,幾乎沒有人看到她是如何墮落馬下的,待聽到聲響轉過身來,她已坐在塵埃之中。滿面的塵土,看上去笨笨的,仿佛還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一眾的人大驚失色,卻沒有人敢上前將她從地上扶起,只是呆呆的凝視著她,過了片刻,她面上浮出痛苦的表情,轉瞬之間,便要放聲痛哭。
聽到回報,孫策和周瑜飛馬趕到步兒墮馬處,步兒已經開始哭泣,她面上積滿了灰塵,眼淚流下沖開灰塵,在面上形成一道小小的痕,孫策和周瑜又驚又怒,孫策面色一沉,已經打馬到了步兒身前,厲聲道:“步兒,還不起身?”
“請問主公步兒摔得如此之重,如何自行起身?”魯肅的語氣里罕見的充盈著怒氣。就連隨后打馬而至的江東群臣都對他的怒氣感到詫異,“乖乖,爹爹扶你起來。”
聽著步兒哇哇的痛哭聲,孫策只覺得異樣無奈,只不過是輕輕摔了一跌而已,哭得如此厲害,仿佛是整個江東的眾臣都與她為敵一般,更無奈的是魯肅面若重冰,顯得極為不悅,這些年來的相處,對他的喜愛來自心底深處,那是一種朋友之間最誠摯的喜愛之情,孫策不愿因為步兒與魯肅爭執,強忍著惱怒,看孫仁的幾個侍女將步兒抱進帳中。
“子敬,”勉強堆起一臉的笑,“看樣子步兒摔得不輕,我命人即刻去傳醫官……?!?
“不勞主公費心,”魯肅異樣的冷淡,“魯家雖是蠅頭小民,但看醫士的銀兩還有,待步兒梳洗過后,魯某立刻帶她回府,不再留在此處惹主公生氣。”
聽上去魯肅果真惱了,孫策微微側身,對周瑜擠了擠眼睛,周瑜頗有些為難的上前兩步,與孫策相較,周瑜更加明白步兒對魯肅的重要性。相處的時日越久,便越明白他將對自己亡妻的思念一同轉化為對步兒的關愛,平日里無論步兒有怎樣出格的言行,魯肅總是輕言細語,連怒聲斥責都很少,更別提擊打步兒,今日步兒跌落馬下,不知他如何的心痛,孫策的疾言厲色,已然惹惱了他吧!
“大人,”幸好在此時,侍女從帳中走出,“步兒姑娘已經梳洗完畢了,她說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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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一側,看魯肅細心的喂步兒用燕窩粥,看樣子步兒餓得緊了,連用了兩碗,這才轉過首,“爹爹,我們要回家了嗎?”
“嗯,”魯肅放下碗,眉開眼笑,“已吩咐備車了。一會兒車到了,爹爹便送步兒回家去,再請醫士把脈,看步兒適才摔傷沒有?!?
站在一側,看得清楚,孫策的雙眉漸漸直立,嘴唇微動,想必又欲出言斥責,正要示意,孫策已經上前一步,溫言道:“子敬。醫官已在帳外等候了,不如先請醫官替步兒把脈,若果真摔傷了,也好及時醫治?!?
幸好此次魯肅接受了孫策的好意,周瑜暗中松了口氣,心中也覺得孫策待步兒過于嚴苛了,無論步兒如何的頑皮,只不過是一個十二歲的孩子,何必如此待她?
退出帳外,日正當空,狩獵的好時機已然失去,暖風陣陣,耳聽得林濤的聲音,不由有一種奇怪的想法,若有朝一日不再打帳,許就在這樣山秀林清之地結一草廬,與小喬廝守草廬之中,也算一種幸福。
“公瑾,你在想什么?”孫策微微揚起眉,看魯肅與醫官走到一旁,滿面凝重的聽醫官輕聲傾訴,“你看子敬的神情如此凝重,是否步兒果真摔傷了?”
“主公,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周瑜并不回應孫策的疑惑,只是淡笑道:“我一直不明白主公為何待步兒如此嚴苛,她只是一個孩子。”
“我知道,”孫策轉過身,面上一朵奇怪的笑容,“我雖然不喜歡步兒,但我猜有一個人應該很喜歡她,我知道那個人的心意,所以為了來日,今日我也只能當一次惡人?!?
無頭無腦的話,完全不明白孫策言中之意,獨自站在帳外,靜心思索良久。終不得其解,躊躇半晌,侍女們已經抱著步兒從帳中走出,將她放在車上,看樣子是要回建業,顧不得孫策不悅,大步走上前去,“子敬,你果真要回建業嗎?”
“嗯,”魯肅點了點頭,壓低了聲音,“醫官說步兒受了驚醒,需得好好兒靜養。”
“子敬,主公……?!?
“公瑾,”魯肅打斷周瑜,“請轉告主公,步兒并非尋常的女子,我只有一個心愿,便是讓她自由自在按照自己的想法活下去,主公好意,請恕在下不能心領了。”
聽完周瑜的轉述,孫策久久沒有開言,他只微微的笑著,出神的凝神著跳動的燭火,周瑜也不擾他,獨自坐在一旁,查看荊州的近況,正看得出神,突覺孫策站起身來,“公瑾,尚香與步兒一見如故,想必她心里也掛念著步兒的傷勢,不如請尚香到魯府代咱們去探探步兒如何?”
干凈整齊的院落,與江東尋常人家一般無二,走過青石鋪就的庭院,便看見一道淹沒花樹之中的院門,黑漆的院門半掩著,院門后靜寂無聲,只有陣陣清雅的花香味兒傳出。
推開院門,只覺得眼前一亮,此處庭院中種植的樹木郁郁蔥蔥,一看便知不是凡品,各色奇異的花朵開得若云霞般錦繡,一帶清流從花木深處流出,流經半個庭院之后,瀉于石塊堆砌而成的水塘之中,水塘上飄浮著幾片睡蓮碧綠厚實的葉子,幾尾紅色的胖魚懶洋洋的游動,看上去悠閑而又愜意。
再上前行,隱約看到扶蘇的花樹之中有一幢繡樓,雕梁畫棟,富麗堂皇,走進繡樓之中向下張望,庭院中的水塘以白色的石塊為欄,水塘的左側,有一小小的石橋,石橋上挑著一盞風燈。
這庭院說不出的雅致,賞心悅目的同時又覺得過于奢侈,那些花木若換成銀兩,想必足夠尋常人家數年生活之需吧!
步兒穿著淡黃色的綢衫,那鮮艷的顏色襯得她更加的明艷動人,她本在睡覺,聽到侍女通報,便勿勿來迎,不及梳妝,滿頭的亂發,神情慵懶,嘴角那絲似笑非笑的神情令孫仁心中微微一動,這般的風情,只偶爾在大喬處領略,當時只覺得美,可是此時一種羨慕卻油然而生,多想也如同她一般,楚楚可憐,只待旁人憐愛。
與步兒并肩而坐,只說些閨房之中的悄悄話,眉目轉動,突然發現榻旁有一個短幾,短幾上放滿了木刻的小人兒,那些小人兒上了顏色,更加的眉目生動、栩栩如生,看得出耗費了不少的心力,喜愛木人兒的精致,不由定晴細看,這才發現木人兒都是成雙成對。
“步兒,”禁不住抬手指著那些木人兒,“那是什么?真真的漂亮?!?
“那是我和沖弟,”欣喜的語氣里有一種壓抑不住的驕傲,“你看,許褚把我們小的時候也刻了出來?!?
細看良久,果然看出那些木人兒由小至大擺放,放在矮幾最尾端的一對木人兒,穿著大紅的喜服,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失聲笑道:“步兒,我聽哥哥說過許褚是曹操麾下的虎將,也不知他竟然有這般好的手藝,雖然我不曾與你的沖弟謀面,但從這些木人兒面上的神情推測,他定然非常的喜歡你。”
心中異樣的得意,但卻輕聲嘆息道:“我又何嘗不是?我時時都在想念沖弟,幸好有許褚的這些木人兒,看著他們,我仿佛又看到沖弟的笑臉,就算是相距天涯,也不覺得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