籠罩著江面的濃霧在漸漸散去。諸葛亮站在船頭向前眺望,透過穿透濃霧的陽光,隱隱約約可看見碼頭上來回走動的人群,站在人群最前首的,正是大都督周瑜。
步兒咳嗽的聲音穿過濃霧,諸葛亮緊緊的皺著眉,想必此時魯肅正心急如焚的坐在艙中,只待盡快靠岸,召醫士為步兒診脈,那孩子的身子著實太弱,上船的首日受了風寒,這幾日病勢越見沉重。
眼見得大船靠近碼頭,諸葛亮返身走回船艙,在魯肅艙前站了片刻,猶豫著回了自己的艙房,不知怎的,不想在赤壁見到的第一個人便是周瑜。
大船剛剛靠岸,不及跳板放穩,周瑜已經大踏步上了船,口中連聲道:“子敬,子敬……。”
聽到呼喚聲。魯肅搶步走出船艙,周瑜已經迎上前來,伸手與魯肅相握,連聲道:“我前日接到主公飛鴿傳書,這幾日每天都在碼頭上等候你和孔明先生,步兒呢?這孩子難道還未起身嗎?”
“步兒病了,”魯肅皺著眉,“昨日一夜未睡,剛剛才閉眼,船一靠岸,她又醒了。”
“病了?”周瑜揚了揚眉,“小喬已經侯在碼頭上,讓她來接步兒下船,一切都準備好了,后面那幾艘船上是誰?”
“是主公派來的女兵,”魯肅伸手推開艙門,將周瑜讓進艙中,“有一百多名,大都督,曹軍有什么動靜?”
“動靜?”周瑜斂袖坐了下來,“曹操已經命蔡瑁為水軍都督,日夜操練水軍,加上荊州的降軍,曹操的水軍軍力得到極大的提升,待你們安定下來之后,我要親自去探曹操的營地。”
正說話間,一陣劇烈的咳嗽聲從內艙傳來。周瑜皺眉站起身,“步兒病得這般重,不如送她回……。”
“大都督,”魯肅皺起眉,連連搖頭,“若步兒愿意回建業,我早已送她回去,唯今之計,還是傳軍醫為她診脈吧!”
即使在病中,步兒也堅決不肯躺在擔架之上,秋風中,魯淑負著她走上碼頭,步兒側首眺望著滿面,目光仿佛要穿過重重的水波,看到江對岸的曹營,直到走下碼頭,她才收回視線,輕輕的嘆息。
土壘的三間房,就在大都督帳房的右側,雖然土房壘建得粗糙,但在一眾的帳篷之中卻如同華屋一般耀目。走進厚重的木門,土屋里平整的鋪著大塊的青石,清洗得光可鑒人,每間土屋正中都深挖了一個土坑,放滿了木柴。
在呂蒙的指揮下,士兵們將從建業帶來的家具從船上搬下放在土屋外,女兵們將家具在桃花的指揮下搬進屋中,直到傍晚才安置好一切,魯淑背著步兒走進土屋,將她放在床榻上。
“哥,”步兒躺在榻上,透過紗簾,“你聽江水拍打江岸的聲音,你說沖弟在許昌能夠聽見嗎?”
真真是傻孩子,魯淑從木盆中取出絹巾,返身坐在榻邊,輕輕的拭著步兒面上的冷汗,“傻瓜,沖弟在暖玉軒,能夠聽到湖水拍打湖岸的聲音,他一定知道你到了赤壁。”
輕輕咳著,步兒興奮得滿面通紅,“我想他會知道的,哥,我想喝水。”
“你覺得好些了嗎?”魯淑滿面的關切,“你可嚇壞我們了,適才大都督去探營之前,還想來探你。”
“嗯,”步兒點了點頭。將手中的水杯交給魯淑,“大都督親自去探營嗎?爹爹去了嗎?孔明先生去了嗎?”
看她的小臉瘦得只剩一雙眼,那雙黑得透明的眼眸透著奇特的關切,魯淑輕聲嘆息,壓低了聲音,“步兒,你和孔明先生在甲板上說的話我都聽到了,步兒,你得記著,丞相不一定希望通過你獲得勝利,你即使真的殺了孔明先生,也不一定能夠改變戰局,除了孔明先生,還有大都督,你看大都督胸有成竹的神情,你應該知道,這場仗,江東與丞相的勝算都是五成。”
“哥,”步兒皺著眉,“爹爹知道嗎?”
“爹爹當然不知道,”魯淑壓低了聲音,小心翼翼的轉首看著木門,“若爹爹知道了。他得多傷心,在爹爹心里,你是完全置身于戰事之外的,懂嗎?”
“嗯,”步兒想到魯肅的憤怒,有些瑟縮,“我明白了,我不會輕舉妄動的,但是如果戰事不利于丞相,我一定會救他的性命。”
“那是自然,”魯淑放下心來。返身從外屋抱了一堆木柴,小心翼翼的壓著灰塵加進火坑中,“我聽諸葛公子說,大都督在離開建業之前,曾經命諸葛大人去見孔明先生,想要說服孔明先生投效主公,結果被孔明先生斷然拒絕了。”
斷然拒絕嗎?步兒閉上眼眸,耳中聽魯淑在屋中忙碌著將從建業帶來的厚氈掛在土墻上,思緒卻如潮水涌動,從前期的接觸中,已經發現周瑜對諸葛亮有一種排斥的情緒,但這種情緒并不明顯,也許自己可以利用這種情緒……。
要怎樣才能挑起周瑜和諸葛亮的矛盾呢?周瑜雖然并不是一個心胸開闊的人,但他的度量也并非很小,要做得沒有一絲痕跡,并非易事,更何況周瑜和諸葛亮的智慧都不容小視。
想了許久,都沒有一絲的頭緒,不由心煩意亂,突聽魯淑低聲道:“步兒,你睡了嗎?”
忙睜開眼睛,“爹爹來了嗎?”
“孔明先生來看你,”魯淑示意桃花為步兒更衣,“他特意去找了幾味草藥,想再為你診脈。”
掙扎著起身更衣,桃花扶著步兒到了外屋,諸葛亮悠閑的坐在火坑邊,看見步兒,忙站起身微一躬身,“步兒姑娘,在下初略懂些醫道,適才送大都督去探營時,順路采摘了一些草藥。”
細細的皓腕懸掛著一串赤紅的珠子,珠子滑動間,隱約看見串珠子的金線,不由微微一愣,串珠子的金線比珠子本身不知昂貴了幾許。看她小心翼翼的將珠串取出放進袖中,異樣的珍視,諸葛亮不由微微一笑,“這麝香串是姑娘珍愛之物嗎?”
“是丞相送給我和沖弟的,”步兒抬首凝視全神貫注為自己診脈的諸葛亮,“先生,步兒無數次的聽爹爹提起先生與劉備在隆中縱談天下大勢,對先生的見解推崇備至,步兒一直很好奇……。”
“姑娘是好奇我說過什么吧!”諸葛亮示意書童取下背上的背簍,從滿簍的草藥中挑選適用之物,“其實很簡單,我告訴主公,將來的天下將呈三分之勢,北方的曹操、江東的孫權和主公。”
草藥的香味兒在土屋內彌漫開來,魯淑用木勺輕輕的攪動藥湯,耳中聽諸葛亮對步兒笑道:“在下覺得曹操與袁紹相比,名聲小,兵力少,但是曹操卻能夠戰勝袁紹,從弱小變為強大,除了天時之外,也是曹操謀劃得當,曹操現擁有百萬大軍,挾制皇帝來號令諸侯,主公無法與他抗爭。而孫氏占據江東,已歷三代,江東不僅地勢險要,而且民眾歸附,英明的賢主能夠任人唯賢,所以江東是友而非敵,主公可以取下益州,從而進入川蜀之地,那里物產豐富,足夠養兵百萬……。”
放眼天下,能有這般見識的人也只有逝去的郭嘉能夠與他匹敵,步兒垂下眼眸,看著土碗里褐色的湯藥,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空茫,“姑娘放心,即使來日真的天下三分,姑娘的夫婿仍然坐擁北方。”
“那個時候先生會是我們的敵人吧!”步兒雙手捧起土碗,眼眸透過碗沿注視著諸葛亮,“也許來日步兒能在許昌與先生會面。”
在許昌嗎?諸葛亮微笑了,“在下真不想與姑娘為敵,還望來日在許昌相見,在下不是姑娘的俘虜。”
含笑送諸葛亮出了大門,看他與書童的身影消失在沉沉的暮色中,返身回到屋中,步兒已經喝完草藥,坐在火坑旁,“哥,這個人很可怕,我的所思所想他都能猜到。”
“何止是步兒?我也覺得他很可怕,”魯淑將木柴塞進火坑中,“爹爹還未歸來,想必還在大帳等候大都督的消息,步兒若累了,回房休息吧!”
“我在這里等爹爹,”步兒固執的搖了搖頭,“哥,你說這天下間,還有誰是他的對手?”
“步兒,”魯淑頑皮的走到步兒身側,將聲音壓得有若蚊蚋,“我覺得不僅僅是諸葛大人,連大都督都不是他的對手。”
是嗎?若連哥都有這樣的想法,想必其他人也會有相同的想法,如果是這樣,要挑撥周瑜和諸葛亮的關系也許并不困難。
“步兒,你在想什么?”魯淑舒適的伸長腿,“你看大都督今日見到爹爹有多高興,想必在他心里,也希望爹爹能夠助他一臂之力。”
“爹爹的確可以幫助大都督,”步兒依稀聽到小喬說話的聲音,竭力的壓低咳嗽的聲音,“但是孔明先生應該也是強助,大都督完全可以借助孔明先生的力量,這樣,大都督也能輕松不少。”
話音剛落,小喬已經攜著侍女走到屋門旁,笑顏如花,“步兒,大都督吩咐我送些應用之物給你。”
一股愧疚涌上心頭,也許自己太過于卑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