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大帳時,一眼便看到曹操持著一柄玉梳,滿面慈祥的正幫步兒梳頭,郭嘉輕咳一聲,“丞相,許昌的公文送到了。”
“有緊急的嗎?”曹操熟練的用金線把小辮捆好,完成了整個步驟,“好了,去和沖兒用早餐吧,一會兒我親自考校你們的課業,如果通過,就讓你們休息三日。”
注視著步兒緩緩走進內帳,郭嘉才將手中的公文奉給曹操,曹操凝眉看完,提筆在公文上寫下批示,將公文交還給郭嘉,顯得有些悶悶不樂,“為何曹丕做事,總不能讓本相安心?”
“丞相,丕公子首次擔當大任,行事自然小心翼翼,”郭嘉將公文理整齊,抱在懷里,“丕公子雖然無功,但也無過,于此次丞相交給丕公子的任務而言,無過便是有功,屬下認為丞相待他有些嚴苛了。”
“嚴苛?”曹操滿面的不悅,此時內帳傳出牛肉湯的香味兒,相隔得這般遠,香味兒仍如此濃郁,令人饞涎欲滴,“也罷,本相的確是心急了,奉孝,夫人熬制的牛肉湯不錯,連步兒都喜歡,你留下一同用早餐吧!”
看著步兒將白面餅掰成小塊,一塊一塊的放進牛肉湯中,再拈起筷子遞給曹沖,自已這才將剩下的半塊面餅掰碎放進面前的碗里,雖然她年紀幼小,感覺上,卻是一個正在照顧自己夫君的妻子。
“好了,”待面餅吸飽了牛肉湯,步兒抬眉對曹沖淡然一笑,“用吧。”
兩個孩子開始用早餐,兩個人的動作都異樣秀氣,曹操如他們一般,將面餅放進碗里吸飽牛肉湯,這才放進口中,不時側目注視兩個孩子,看著步兒滿頭的小辮,想到那些精致的小辮竟然出自曹操的大手,郭嘉不由有些失笑。
“考校完功課,你們想做什么?”曹操喝完最后一口湯,“我猜你們一定已經討論過了,不如說出來,讓我提前做些準備。”
“我們悶了,”步兒嘴角掛著一圈褐色的湯汁,圓圓的眼眸有光芒在流動,“想到附近的市集去游玩。”
這可是件難事,官渡屯兵數十萬,戰事不斷,即使附近真有市集,想必已經十室九空,那般的荒涼,如何的游玩?
“市集?”曹操微一揚眉,“我明白了,課業考校完了,已過了午時,今日可不行,明日一早去可好?”
從未聽過曹操用這般溫和的語氣商議什么事,步兒眨著眼睛,與曹沖互視,兩人齊齊的點頭,“好。”
剛剛分發了公文,還未站定,曹操便令許褚前來召喚,郭嘉料定曹操想滿足那兩個小家伙的愿望,適才在帳中已經猜到這件事定然會交給自己,也曾細細的想過,雖然戰事不絕,但是有人的地方便會有商賈,在戰事波及不到的地方,定然會有小鎮存在,看了地圖,心中早已算定北面不遠處,便會有這樣的地方,胸有成竹,施施然跟在許褚身后。
走到大帳外,許褚站定腳步,“郭先生,丞相說你想必已經猜到了他的用意,讓你進帳之后,當著小公子和步兒姑娘說出你的想法,這樣,即使小公子和步兒姑娘去了市集覺得失望,也不會著惱了。”
如此的細致入微,郭嘉淡然而笑,卻不回應,跟隨在許褚身后走進大帳,此時考校似乎已經結束,曹沖和步兒并肩坐在椅中,曹操正幫步兒穿鞋,不知怎的,看著曹操,郭嘉突然覺得此時的他,更像一個霸主。
“好了,”曹操系好絲帶,起身對步兒微微一笑,“真真的奇怪,為何旁人的鞋子都不系帶?偏偏你奶奶要幫你做這系帶的鞋子。”
“奶奶說跳舞的鞋子都要系帶子,”步兒眨著眼睛,“所以奶奶在我的鞋上都釘了綢帶。”
“是嗎?”曹操微微笑著,伸手愛撫著曹沖的頭,“是你奶奶覺得你走路就像跳舞一般的美,所以才會做這樣的鞋子,不過你的鞋都小了,我已經請夫人做了兩雙,明日出去,就穿新鞋。”
“不要,”步兒堅定的搖著頭,“我喜歡奶奶做的,有奶奶的香味兒,還有爹爹和奶奶的思念,夫人做的鞋可沒有。”
這般的固執,不知曹操會如何的惱怒?不由有些擔憂,曹沖卻微笑著撫了撫步兒固執的臉,只聽曹操無奈道:“知道了,知道了,今日一早便收到曹丕的信,你奶奶又送來一些東西,想必會有衣物和鞋子。你這般的想念爹爹和奶奶,若有一日你回家去了,會不會也這這般的想念沖兒?”
“會,”步兒點了點頭,“也會想念丞相。”
那一刻,郭嘉看到曹操面上的神情,說不出的奇怪,仿佛是感動,又仿佛是厭惡,還帶著一絲淚意,看曹沖微笑著側目凝視曹操,仿佛在為他感到興奮,“為何?為何會相信我?”
“丞相和爹爹一樣疼步兒,”步兒的聲音很輕,她晃動著腳,確證鞋已在腳上穿穩,便仰首對曹操微微一笑,“所以步兒也很喜歡丞相。”
清晰的看見曹操面上的笑容,那是被自己的孩子所喜愛時的笑容,他伸手抱起步兒,輕輕的拍著她的背,“好了,我明白了,還和烤兔子肉在一塊兒嗎?”
“嗯,”步兒愉快的笑著,“和烤兔子肉在一塊兒。”
天微明便離開了營地,為不引起懷疑,只帶了許褚、張遼、郭嘉和十數個敏捷的軍士,穿著商賈的衣飾,沿著小道打馬前行,果然如郭嘉所料,在距離官渡百里左右,果然有一繁榮的小鎮。
站在鎮口,看街上人流穿行不定,絲竹之聲盈耳,十成人中,有四成均穿著袁紹的軍服,看他們放浪形骸的樣子,曹操面上的笑如同化開的水漬,郭嘉知道他的心意,袁軍的軍紀如此渙散,何愁此仗不勝?
抱著步兒緩緩前行,曹操不住的左顧右盼,小小的鎮子,竟然五臟俱全,在街尾,無數穿紅戴綠的女子站在街道兩旁,手中的絲巾高高揚起,熱情的招攬著街上的行人,不停有人進入街道兩旁,隱于女子之中。
簾內傳來骰子晃動的聲響,還有粗豪的笑聲和感嘆聲,想必這酒樓背后,還設有賭場吧,掌柜的是一個干瘦的老者,因為人手不夠,他兼任著跑堂,不時從柜后拿出酒壺送到桌上,又忙碌不堪的將垂頭喪氣從后院出走的人送出酒樓。
侯了半晌,小二才將幾碗粗面送了上來,步兒和曹沖的面里卻各有半個雞蛋,若在許昌,這個雞蛋不值一提,可是此刻兵荒馬亂,這個雞蛋就顯得難能可貴,曹操看了看老掌柜,他站在柜臺后,忙得大汗淋漓,全然未覺察到曹操的注目。
“沖弟,”男裝打扮的步兒笨拙的將自己碗里的半個雞蛋挑給曹沖,雪臉上凝滿了笑,“你吃。”
“不,”曹沖又將雞蛋從自己的碗里挑給步兒,“步……,病了這許久,得多多進補。”
含笑看兩個孩子相互推讓,滿心的柔情,一個聲音突然如雷鳴一般在身后響起,“雞蛋?為何他們的面里會有雞蛋?”
轉過身,卻是一個軍官打扮的男子,他一拍木桌站了起來,“掌柜的,如此的厚此薄彼,難道我們少給了你銀子?”
“軍爺,”老掌柜忙跑了過來,滿面的惶恐,“軍爺恕罪,咱們店里就一只老母雞,今晨難得下了一顆蛋,這兩個孩子如此瘦弱,想必是為了行商,這千里迢迢的,所以咱們就給他們了,您看這一顆蛋還分成了兩半。”
那軍官垂首看了看曹沖和步兒,滿面的不忿,“小崽子。”
許褚和張遼大怒,正要起身,已被曹操強行拉住,滿面不悅的看著那軍官坐回自己桌邊,恨恨的轉過身,垂首看著兩個漲紅了臉的孩子,溫言道:“不用管他,一人一半,不要再謙讓了。”
委屈的咬著雞蛋,步兒的眼珠骨碌碌的轉動,曹沖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壓低了聲音在她耳畔輕言數句,步兒立刻收了眼淚,笨拙的想用筷子卷起碗里的面條送進自己口中,卻始終沒有辦法如愿。
“好了,我喂你,”曹操拈起自己的筷子,快速卷起一根面條送到步兒口邊,“我讓許褚記清楚那個的容貌,一會兒出了鎮,再好好兒的教訓他。”
點了點頭,步兒張**了一口面條,還未說話,便聽見后院哭聲震天,不一會兒,適才指責老掌柜的軍官便掀簾而入,手中提著一只雪花母雞,一個老年和中年的女子滿面惶急的追了出來,看樣子,那軍官是想將母雞搶走。
看著老掌柜一家圍著那軍官,苦苦的懇求他交回母雞,那軍官只是不許,雙手將母雞舉到空中,店里用餐的袁軍圍成一圈,哈哈大笑,步兒驚恐的與曹沖相擁在一塊兒,不停的眨動著眼睛。
那軍官待老掌柜一家求得聲嘶力竭,這才作勢要將母雞交還給他們,待他們伸出手,雙手突然用力,將母雞撕成兩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