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到建業時,正是中午,因為暴雨的緣故,城門處異樣的冷清,步兒疲憊的靠在車窗上,身子隨著車廂的搖晃輕輕擺動,滿腹的心事,幾欲作嘔。
“夫人,”聽侍女驚喜的聲音,步兒微微一笑,爹爹又來了吧自己離開建業時,看爹爹站在道旁,直至紅塵將他淹沒,爹爹想必又會日日在這里等候,這世間最最關愛自己的,除了曹沖,就只有他了,“主公和老爺等候在茶棚內,他們已經冒雨迎過來了。”
“步兒,”孫權面上滿載著笑容,他仿佛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失敗,“我與子敬日日在這里等你,你終于歸來了。”
微微笑著,待侍衛在頭頂撐開傘,步兒緩緩走出馬車,孫權伸手將她抱在懷里,魯肅迎上前來,滿面的激動,“步兒,這一路風餐露宿,你辛苦了,這般的消瘦,想必受了不少的苦楚。”
靜靜聽步兒講述完一切,孫權面上的笑容微斂,眼神黯淡,這是首次步兒看到他的傷心,即使只是一閃而過,步兒也覺得這足夠了,至少他的心里,沒有被權勢完全充滿,還有屬于尚香的一塊凈土。
“步兒,”孫權伸手握著步兒瘦得見骨的手,滿面的憐惜,“這幾日先回魯府住母親知道結果,相當惱怒,昨日在府中摔了兩個瓶子……。”
以孫老夫人對尚香的寵愛,這樣的反應也屬正常,屈指算來,劉備應該已經自荊州啟程,數日后便會到達建業,那意味著親事便不可更改,心下悲痛,也不怪罪孫老夫人的嚴苛,回到府中梳洗完畢,剛剛在銅鏡前坐下,魯淑便來求見,立時命侍女請他進來。
坐在一旁,魯淑神情淡泊,但眼神閃爍,細想下來,他也有心情,之前就在猜測說動他來勸說自己的人,今日看來,他必有事要讓自己辦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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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女提起油刷,醮飽了桂花油,提起步兒的濕發,細細從發根開始刷油,步兒斂眉閉目,“哥,今日又是為了何事?不必拘禮,盡可開口。”
“步兒,”魯淑輕輕拍擊著自己的大腿,重重的心事都顯現在他的眉梢,“你去勸說陸家的父母和陸遜的未婚妻失敗,老夫人如此震怒,不如你當如何處置?”
這些話,必不是他的目的,步兒微微一笑,“還能如何?待她的氣消了,回去向她請罪便是,難道她還要殺了我?”
顯然魯淑沒有猜到步兒會如此回應,滿面的驚愕,愣怔了半晌才低聲道:“步兒,難道你就要如此放棄?若尚香果真嫁給劉備,她的人生便全毀了。”
只覺得站在魯淑身后的人如此處心積慮,大有要借尚香的親事將自己毀去一般,緩緩轉首凝視著魯淑,面上的笑意全然未變,只是壓低了聲音,“哥,可以告訴我是誰要你來說這些話的嗎?你難道不覺得奇怪嗎?”
“奇怪?”魯淑揚起眉,“有何奇怪?關心尚香奇怪嗎?”
回身正對著銅鏡,在鏡中,魯淑面上的疑惑是真實的,他與爹爹一般的善良,所以看不透那人的陰毒吧抑或是自己也和那人一般的惡毒,所以才能猜中那人的心思?禁不住斂了自己面上的笑,原來自己也是這般惡毒之人。
“哥,你說這世上最關心尚香的人是誰?”拈起一把玉梳,手指越過密密的梳齒,仿佛在梳理自己紛亂的心,“我猜你一定會能說是老夫人,如今連老夫人都束手無策,而讓你來逼我的那個人是什么樣的心理,你應該明白了吧”
看魯淑面上仍然凝著疑惑,步兒輕聲嘆息,“其實那個人根本就不關心尚香,只是想借此事逼我與孫老夫人交惡,孫老夫人本就討厭我,因為尚香,心情就更加惡劣,陸家上下心意堅定,無論怎樣,我都沒有回天之力,那人通過你逼我再出手,只不過是想孫老夫人更加厭惡我而已……。”
“步兒,你怎會這般想?”魯淑大為驚訝,顧不得侍女在場,幾乎便要怒吼,“你怎知那人不是為了尚香?”
“那是因這世間沒有人比孫老夫人更關心尚香?”步兒霍然起身,雙拳緊握,雙目炯炯,“就算是你,大哥,你自問對尚香的關心是否超過孫老夫人?你與尚香也算青梅竹馬,尚且如此,為何你又能斷定那人純粹只是為了關心尚香?”
屋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魯淑面上的神情風云變幻,他仿佛在經歷苦苦的掙扎,步兒慢慢坐下,示意侍女繼續在發上刷油,過了許久,才聽魯淑痛苦道:“步兒,若果真如你所說,那么這世間便太可怕了。”
平日里他的朋友雖多,但那些人大多都是飽讀的仕子,可是看他眼神中發覺自己受騙后的痛苦又清楚的告訴步兒,那個人是他的朋友,也許比朋友更加的親密,忍不住低聲道:“哥,究竟這人是誰?”
猶豫再三,魯淑搖了搖頭,“步兒,那人是誰我不能告訴你,但是從今天開始,我再也不會受騙……。”
“哥,你太善良了,下一次綠蘿再對你說謊,你還是會相信,”步兒將玉梳放回匣中,秀眉微揚,語氣雖然肯定,但著實懷疑自己的判斷,其實是不敢相信綠蘿變得如此可怕,“更何況她會假借關心他人來騙你……。”
銅鏡中清晰的看見他緊握著的拳頭,有些悲傷的閉上眼眸,再睜開時,魯淑已經頹然的坐下,“步兒,我真的不敢相信綠蘿竟然會如此……。”
是悲傷嗎?心頭突然涌出的悲傷那般的沉重,幾乎便要窒息了,突然高聲道:“其實她早想我死,你還記得自己割開手腕那一日嗎?其實我看到綠蘿進屋了,她綠色的裙襟在門邊一閃而過,我想她一直站在門外等候,只待我斷了氣,她再進屋吧”
“我,”魯淑一拍案幾站了起來,“她如此惡毒,我去殺了她。”
“哥,”起身拉住魯淑的手,“不要去,她仍是綠蘿,她只瘋了而已。”
再一次頹然的坐下,魯淑睜大無辜的眼眸,“步兒,你難道不怪她?她想要你的命啊”
“她只是因為愛,”步兒淡然笑道:“你難道沒發現每一次主公到訪,綠蘿總是站在陰影里,那般深情的注視著他,她只是責怪我搶走了她的愛人,她只是因為愛而發瘋了,這樣的人雖然惡毒,但實際最為可憐。”
又如往常一般坐在書房中,靜靜聽著雨水擊打庭院中花樹的聲響,檀木燃燒發出的香味兒緩緩撫著步兒紛亂的心,身后有輕微的腳步聲,也許是魯淑,他的心一定非常的悲痛,其實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
“步兒,”來人輕輕撫著步兒單薄的肩,“你不要怪責母親,她只是太傷心了?你應該明白她是如何的愛著尚香。”
伸手輕輕撫著孫權溫暖而修長的手,這雙手如同最好的羊脂美玉一般,仿佛帶著一種能夠撫平一切傷痛的魔力,“權,我怎會怪責母親?我的心也如她一般的疼痛。”
從身后攬著步兒,孫權的語氣帶著一絲猶豫,“其實劉備也算是當世的梟雄,尚香嫁給他,也不算辱沒,這數日我與大都督商議過,就算是拼卻了江東的臉面,只要尚香不愿,我們絕對不會將她嫁給劉備。”
這也算是一種安慰吧親熱過后,孫權很快便熟睡了,聽著他均勻的呼吸聲,在半夢半醒,步兒仿佛進入了一個奇怪的地方,那里四處都是五顏六色的光芒,心境從未有過的平和,“步姐,我在這兒。”
聽到這熟悉的呼喚聲,步兒只覺得眼淚奪眶而出,不及轉身,曹沖已經走到面前,他伸手拉著自己手,面上盈滿了陽光都無法比擬的溫暖笑容,“步姐,你瘦了。”
并肩坐在地上,感覺四周的顏色如水一般流淌,曹沖握著自己的手那般溫暖,只覺得握著這只手,這世間便不會有恐懼,“步姐,其實我們都不屬于這個時代,只不過你還沒有發現而已,步姐,這個時代已經發生的事是無法改變的,每個人的命運軌跡都已經定了,你若強行改變,歷史就會發生混亂。”
隱約明白了他話中所指,既然不屬于這里,那么是否自己現在就可以跟隨他離開?欣喜的眨了眨眼睛,一如從前般頑皮,“既然我們不屬于這個時代,那我們回自己的時代去吧沖弟,我們現在就……。”
“還不行,”曹沖緩緩搖了搖頭,“你在這個時代的命運軌跡還沒有走完,你若中途離開,便也改變了歷史,步姐,你放心,我會等你一同回去。”
“步兒,”只覺有人在輕輕搖晃自己,步兒睜開眼眸,卻是孫權關切的面孔,“我聽見你在說夢話,你做惡夢了嗎?不要擔心,一切都會解決的。”
是啊適才在夢中,沖弟說得明白,尚香在這個時代應該是嫁給了劉備,自己即使再擔憂,也無法改變這個事實,與其無用的擔憂,那不如就接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