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波輕輕拍打著堤岸,遠遠望去,水閣已漸漸隱入暮色之中,只有琴聲轉透沉沉的墓色昭示著水閣內的主人心事如何的沉重,站在浮橋上靜聽片刻,趙雲緩緩走到水閣外,待琴聲稍停,這才舉步入內。
諸葛亮面水而坐,雖然已經入冬,他仍然身著單衣,他似乎聽見腳步聲響,雙手已從琴上移開,一手拈起香爐,一手添加檀香木,“子龍,是荊州有信嗎?”
“軍師,”趙雲恭敬的將馬良的書信呈上,“是季常來的信,應該不甚緊急,聽聞雲長在樊城立了大功,水淹七軍,活捉于禁,樊城唾手可得了。”
是嗎?諸葛亮微笑一笑,也許不是樊城唾手可得,可是荊州將失吧伸手接過書信,待信看完,面上的笑容已經消失殆盡,本輕鬆站在一旁的趙雲變了顏色,“軍師這般神情,荊州是否有變故?”
“子龍,荊州丟了,”諸葛亮一拍琴幾站了起來,滿面的痛惜,“季常這封信若早到兩日,荊州也許不會丟。”
驚慌失措,趙雲呆立片刻,“軍師,荊州怎會丟?雲長離開之時,特意留下重軍,又沿江築了無數的烽火臺,只要荊州出事,沿途的官兵舉火點燃狼煙,雲長很快便能馳援,這般的設計堪稱完滿,爲何……。”
諸葛亮微笑著伸長手臂將書信遞給趙雲,“季常在信中說江東的水師大都督呂蒙病了,孫權任命名不見經傳的陸遜接任大都督,這位陸大都督全然不顧雲長強佔了湘關,還寫信向雲長示弱,想尊雲長爲師,子龍,這世間最可怕,不是示強的人,而是示弱的人,因爲他向你示弱,你便不會提防於他,你也不會有興趣瞭解他,你越輕視他,他便越可怕。”
快速看完整封信,趙雲也覺得大事不妙,但心中對關羽的信任又令他不敢輕易下結論,“軍師,看樣子,你得儘快寫信給雲長,提醒他回兵荊州,以免江東……。”
“晚了,”諸葛亮搖了搖頭,“子龍,這封信是半月之前寫的,我想江東絕對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荊州一定已經丟了,也許消息在這兩日便會傳到,只望江東和曹操能夠給雲長一條生路,否則……。”
心漸漸的下沉,趙雲揚眉道;“尋常從荊州送出的信函,十日,最晚十二日就會到送到荊州,爲什麼季常的信這般久才送到?難道是有人刻意扣留了?”
“是,”諸葛亮苦苦一笑,“你適才沒有留意到嗎?書信之上的印章是揭開之後又重新粘合的,如果不出意外,打開書信扣留的,正是雲長,他顯然是怕我收到這封信會阻止他繼續攻打樊城,所以……。”
正說話間,突然聽沉重的腳步聲從閣外傳入,那腳步聲凝重得令諸葛亮都變了神色,他不安道:“這個時辰除了你和漢升,沒有人會來,今日漢升到城外挑選軍士,理應不會這般早便回城,而且這個腳步聲也不是他的。”
正在應和,黃忠已經走進水閣,看他的神,諸葛亮和趙雲心頭同時一震,已然明白最擔心的事已經發生,黃忠張了兩次口都未發出聲音,趙雲只覺得喉頭髮緊,完全無法出聲,好容易聲音破腔而出,卻只說得出三個字,“老將軍……。”
“軍師,子龍,”眼淚靜靜流淌下來,黃忠悲痛欲絕,“我在城外接到消息,荊州丟了。”
雖然已經猜到結局,卻想不到這結局來得如此之快,趙雲頹然的跌坐下來,突然想到關羽的安危,正要張口詢問,卻聽諸葛亮緊張道:“雲長呢?他逃到了何處?”
“軍師,”黃忠艱難道;“雲長,雲長……。”
極度的震驚之下,卻是麻木,趙雲茫然的凝視著黃忠,卻聽不到他說話的聲音,他只覺得耳邊有各種聲響,唯獨聽不到黃忠的聲音,禁不住驚惶失措,諸葛亮的聲音卻異樣清晰,“漢升,主公知道此事了嗎?他知道了嗎?”
真真的奇怪,爲什麼軍師不問雲長的死因呢?難道他早已猜到了嗎?麻木的看黃忠默默搖了搖頭,諸葛亮扶著琴幾慢慢坐下,“雲長,是怎麼死的?是誰動的手?曹操?還是呂蒙?”
“呂蒙,”黃忠的聲音帶著一絲說不出的疑惑,“我真真覺得奇怪,若只是爲了湘關的糧草,呂蒙何至於下這般的毒手?”
“當然不是爲了湘關?江東的人恨雲長,是因爲周瑜,而最恨他的人,是孫夫人,”諸葛亮突然擡起首,“在孫夫人心裡,子敬是因爲雲長而死,所以……,呂蒙是因爲周瑜吧孫夫人的智慧加上呂蒙的武勇,雲長如何能夠逃掉?真真是天命難違嗎?”
天命?沒想到連他都會相信有天命,可是看他苦笑著的臉,眼神中壓抑不住的憤怒,便知道他說的是真心話,沒想到十數年的籌謀,今朝竟然化爲流水,難怪他這般憤怒,趙雲輕聲嘆息,過了許久,諸葛亮無力的站起,“我要去見主公,這件事一定要主公儘快知道。”
是夢嗎?劉備輕聲的問自己,似乎是夢吧自己好像在一個陌生的軍營裡,四處都是走動的人羣,看他們看著的軍衣,應該是荊州軍,難道自己到了荊州?
突然聽赤兔馬的嘶鳴之聲,劉備欣喜的轉過身,果然是關羽,他面上滿布著驚怒,單臂拖著青龍偃月刀,劉備在心中暗暗嘆息,定然是樊城久攻不下,令他心中著惱,此次須得好好兒勸說他儘快回荊州駐防纔是。
迎上前去,“雲長,既然樊城短時內無法攻下……。”
說話間,關羽已經揚鞭打馬,赤兔馬轉瞬來到近間,劉備伸手便要去拉馬繮,卻見馬良慌慌張張的從斜刺裡衝出,“君侯,荊州果然已經失守,適才細作回報,荊州城頭懸掛著江東的大旗。”
這一驚非同小可,荊州失守可是大事,爲何雲長不來報告?正要發怒,馬良顫聲道:“君侯,你的手臂又出血了,我替你細細包紮。”
看關羽鮮血淋漓的手臂,劉備江心的怒火無處發泄,只得站在一旁,看馬良快速爲他包裹完畢,“君侯,徐晃的人馬已經攻破外營,很快便會攻來,我帶領一支人馬去引開徐晃,君侯在關興和周倉的保護下儘快離開。”
關羽沉默的點了點頭,他有些意興闌珊,注視著他翻身上馬,“季常,你須得小心。”
待馬良飛馬離開,劉備這才瞪大眼眸,意欲斥責關羽,一聲喧譁之聲隨風傳來,“魏王下令,不要放走了關羽。”
魏王?難道曹操就在左右,情不自禁的轉過身,眼前的景物飛速轉換,待站定腳步,卻聽水響,自己竟然站在江旁,衆人圍在昏倒的關羽身邊,正齊聲呼喚,劉備心中關切,卻始終進不得人羣,只得焦急萬狀的站在人羣外。
過了許久,關羽才睜開眼眸,關平讓他飲下幾口水,低聲道:“父親,此刻公安與南郡都已投降了東吳,我們不如寫信回成都向主公和軍師求援,然後尋機奪回荊州,以求安身之地。”
自己就在此處,他們爲何視而不見?劉備正覺惱火,衆人已經扶著關羽騎上赤兔馬,辨清荊州的方向開始行軍,劉備忍住氣,大步跟隨在他們身後。
一路之上,不斷的有軍士離開,又不時與江東的軍隊遭遇,士氣極度低落,劉備數次與關羽說話,他總是怔怔的坐在一旁,顯然心事重重。
這日午間,在山谷處又與吳軍遭遇,好容易擊退吳軍,但一衆的軍士垂頭喪氣,全無一絲獲勝之後的喜悅,關平與周倉商議良久,獨自走到坐在赤兔馬旁的關羽身前輩,“父親,以目前的情勢來看,咱們到不了荊州,不如到麥城小歇,派人到上庸令劉封和孟達出兵援助,即使他們不出兵,也能有容身之處等候主公的援軍。”
深思半晌,關羽這才點了點頭,“只好如此,只呂蒙這豎子,今日迫得我如同喪家之犬,我生不能報此仇,死也要取呂蒙的性命。”
已到了此時,他還不知錯,一路行來,劉備心中早已明白,荊州失陷,又驚又怒,再不想理睬關羽,沉默著到了麥城,待進了城,關平下令緊閉城門,只待上庸和成都的援軍。
清洗了傷口,再敷上藥,關羽神情委靡,即使惱怒他丟了荊州,劉備仍然忍不住關心,待關羽在牀上熟睡,劉備才坐在椅中,朦朧了過去。
不知睡了多久,突聽關羽的怒吼,劉備睜開眼眸,卻見震怒的關羽兇惡的瞪著關平,“劉封和孟達果真拒不出兵?”
“是,”關平異樣的沮喪,“跟隨廖化去上庸的軍士回來覆命是這般說的,廖化無奈,已經隻身匹馬趕回成都去見主公了。”
真沒想到,劉封是自己的義子,在雲長遭此大難時,竟然作壁上觀,越加的惱怒,突見周倉大步而來,“君侯,呂蒙提兵趕到,已經將麥城團團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