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此言,曹丕便愣住,他有些茫然的垂下首,步兒卻笑容滿面的與曹沖低聲交談,似乎全然忘記了適才所說的那句話,難道是自己聽錯了嗎?曹丕釋然的抬起首,卻見步兒突然仰起面,“我們都覺著花魁應該是你的朋友。”
這一次聽得清清楚楚,曹丕不由大驚,強笑道:“那個女子并非我的朋友,我到眠月樓,只因為那是許昌城中貴族子弟的消遣方式,更何況那樣的女子,我如何會與之交往?”
清晰的看見步兒面上若有所思的表情,不由微覺忐忑,她與沖弟都令人有一種捉摸不透的感覺,看她緩緩轉首看著曹沖,心中不由猜測她在想什么,卻聽曹沖笑道:“待我長大了,每日里只陪著步姐,絕不去煙街柳巷。”
心下恍然大悟,步兒顯然信了曹沖所言,眉開眼笑,“既然你輕視那女子,為什么你對她笑的時候,那笑容說不出的奇怪,你明明是喜歡她的,卻要否認,真真的可恥。”
害怕越辯解,誤會越深,曹丕只尷尬的笑著,求救一般的看了看曹沖,他會意的對步兒笑著,“步姐,二哥只是去那里消遣而已,沒有旁的,而且二哥早已娶親……。”
“既然娶親,為何還要去那樣的地方消遣?”步兒似乎惱了,小小的臉上滿是燃燒的怒火,在她的注視下,曹丕只覺得異樣的心虛,“大家都說那個地方不好,是消磨男子壯志的煙花之地,你為何又要去?”
滿頭大汗,卻不知要如何向她解釋清楚,抬首看著曹沖,他為難的輕輕搖了搖手,“步姐,二哥已被父相重重的責罰過,他已知道錯了……。”
“你也要知道錯,”步兒滿面的嚴肅,她眨動著雙眸,“沖弟,以后你不要去那樣的地方,否則,我會傷心死的。”
“當然,”曹沖立刻便應了,“無論去何處,我都要你隨行,若你不喜歡,就是死,我也不為。”
真真的孩子話,這世間誰又能保證明日之事,可是看曹沖說得認真,步兒嚴肅的打量著他,似乎在判斷他說話的真偽,許久才微微一笑,“我相你。”
一路無話,只看著他們竊竊私語,兩人的手始終相握,從不曾有片刻的分離,茫然的轉首看著窗外,此刻馬車已經出城,秋意漸濃,道旁的樹木雖未飄落,但葉片已開始發黃,再過數日,寒意一起,這里便是滿目凋零。
不由起了悲秋之意,一點一點的沉浸在悲傷之中,無法自拔,正愁苦間,只聽馬匹長聲嘶鳴,馬夫用馬鞭敲擊車棚,“公子,已到問風林外,林內不許行車,請公子步行入內。”
站在車下,看著曹沖首先爬下馬,再吃力的伸手拉著步兒,讓她一點一點的滑落到地上,這樣的情景看了無數次,但無論步兒如何吃力,曹沖從不許旁人相助,待步兒在地上站定,曹沖伸手為她整理了衣裙,撫平的發髻。
“爹爹,”剛剛轉過身,便聽見步兒驚喜的呼喚,眼前粉色的人影閃動,步兒已經跑到林邊,突然頓住,返身回來,拉起曹沖重又跑進林中,“爹爹。”
一個儒雅的青衫男子俯身抱起步兒,驚訝的看著步兒摟著那男子的脖子,顯得極快樂,那男子輕輕的撫著步兒的背,“乖乖怎么也來了,又偷偷跑出相府了嗎?”
“爹爹抱沖弟,”步兒眨著眼睛,“爹爹抱沖弟。”
“爹爹可抱不動你們兩個,”那青衫男子白面長須,那彎曲新月的細眉挑著的笑容如此溫暖,令曹丕的心也不禁一暖,“爹爹抱著乖乖,沖兒步行如何?”
看步兒掙扎著落到地上,伸出右手執著曹沖,再伸出左手,“我與沖弟步行。”
不敢遠離,曹丕忙快步跟隨在步兒的爹爹身后,他似乎與問風林中許多的人相熟,不時頓住腳步與人寒暄,足走了半柱香的功夫才至論文之地坐定,坐在與青衫男子相鄰的案幾后,細細打量步兒的爹爹,看他慈眉善目,柔聲呵護著步兒,那神態和語調令人覺得他那般的寵愛著步兒,似乎連出氣都怕粗了,驚擾了她。
而魯肅也在不著痕跡的打量著曹丕,他覺得坐在旁邊的這位少年陰沉得令人有些恐懼,那種說不出的恐懼,他的面容雖不俊美,但有一種說不出的,卻莫明奇妙令人心折的氣息,他的眼神閃爍不定,仿佛要隱藏他內心最真實的想法,這是一個心機深沉的少年。
輕輕撫著坐在膝上的步兒,她正興奮的與曹沖談論一切的新鮮見聞,魯肅發自內心的喜愛曹沖,他雖是丞相的兒子,卻沒有一般紈绔子弟的不良氣息,他是安靜而又體貼的,小小的人兒,竟然如成人一般的聰慧。
風吹過林間,帶著絲許的寒意,魯肅小心翼翼的用寬大的衣袖護著步兒和曹沖,不讓她們沾染一點兒的塵埃,待放下衣袖,只見步兒對自己甜甜的笑著,凝視著那張精致得如同冰雕玉砌的臉,尋找著亡妻的影子,心中愛意翻涌,這般的愛她,自己是用兩個人的愛來看著她啊!只愿她永不長大,如此時一般無憂無慮,永不知人世間的丑惡和悲傷。
“爹爹,”步兒突然仰首,“渴了。”
未及反應過來,站在那少年身邊的侍女已經抱著一個銀壺走了過來,沉默的斟了兩杯蜜水,魯肅好奇的轉過身,卻見那少年微笑著看著曹沖,笑容雖然溫柔,眼神卻感覺不出溫暖。
“我不喝,”步兒任性的推開杯子,“他是壞人,我不喝。”
“步兒,”看步兒滿面的任性,魯肅不由覺得奇怪,步兒雖然愛使小性兒,但從不曾這般的表露出厭惡,禁不住想是少年無意中惹惱了她,滿心的憐憫,“爹爹去找水,你與沖兒坐在此處,萬不可離開。”
“那我還是喝吧!”步兒不欲魯肅離開,指了指水杯,“只喝一點兒。”
果真只喝了兩口步兒便推開水杯,“爹爹,曹丕到眠月樓去消遣,不是好孩子。”
原來那少年便是曹操的二公子曹丕,魯肅微微一笑,從袖中抽出綢巾為她拭去嘴角的水漬,“步兒定然不是不想來日沖兒也去那樣的地方,所以惱了。”
“嗯,”步兒認真的點了點頭,“若沖弟去那個地方,我會傷心死的。”
聽她這般說,心猛的向下一沉,這般的不祥,忙搖了搖頭,“不會,沖兒絕對不會去那樣的地方,對嗎?”
看著曹沖認真的點了點頭,魯肅微笑著抬首,此時比文會已經開始,參與文會的眾人紛紛坐在案幾后,冥思苦想,魯肅抬首望去,今日的題目是秋思。
本不擅長于詩詞,只抱著步兒長身而起,執著曹沖走到樹旁,看那些寫完詩的才子們將自己的竹簡系在樹枝早已掛好的綢帶之上,一冊一冊的看,大多都是陳詞濫調,少有新奇之作,不由暗覺失望。
“二哥也寫好,”曹沖突然興奮的拉了拉魯肅的衣襟,轉過身,果見曹丕掛好了竹簡,已轉身回到案幾之后,“我們去看二哥寫的詩文。”
是一首七言燕歌行,應是一位女子對丈夫的思念,詩文婉轉如歌,用詞清麗纏綿,不由連讀數遍,只覺得滿口余香,魯肅不由對曹丕肅然起敬,看他不過十余歲,竟能寫出這樣的詩文,真真的了不起,非常的了不起。
“秋風蕭瑟天氣涼,草木搖落露為霜。群燕辭歸雁南翔,念君客游思斷腸。慊慊思歸戀故鄉,君何淹留寄他方?賤妾煢煢守空房,憂來思君不敢忘,不覺淚下沾衣裳。援琴鳴弦發清商,短歌微吟不能長。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漢西流夜未央。牽牛織女搖踵望,爾獨何辜限河梁?”
文會的主事贊賞有加的高聲將曹丕的詩念了出來,眾人擊節叫好,在一片喝彩聲中,曹丕卻異樣的謙虛,他面上始終帶著謙和的笑容,對眾人的贊嘆唯唯諾諾,仿佛那首詩并非出自他之手。
并肩坐在曹丕對面,步兒清晰的感到曹沖的不悅,她眨著眼眸,“沖弟,你怎么了?”
“適才你見到你爹爹,便將我忘了,”曹沖異樣的不悅,“我從未這般對過你。”
步兒圓睜著眼眸,久久沒有說話,曹沖眼中光芒閃動,微笑著移動到步兒身邊,雙手捧著她的手,“步姐,你可憐可憐我吧!除了你之外,沒有人會喜歡我的。”
對他的狡詐只覺得異樣的憤怒,可是步兒卻展顏一笑,她伸手摟著曹沖的脖子,輕輕拍了拍他,然后在他的左邊臉頰輕輕一吻,“這樣好了嗎?”
“這邊,”曹沖側過臉頰,“還有這邊。”
待步兒吻過曹沖的面頰,一切不快都似乎煙消云散,他們重又親憐蜜愛,看步兒睡眼朦朧的靠在曹沖身側,勉強睜著眼睛盯著曹丕,“爹爹說你的詩寫得很好,可是我覺得你的人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