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駛進校場,透過車門向外張望,只見偌大的校場,站滿了黑壓壓一片衣甲鮮明的軍士,成千上萬的人站得挺拔而寂靜,看他們的衣甲在陽光下閃閃發光,黝黑的面龐除了莊嚴便再無其他的神情,不由有些感動。
艱難的在曹沖的幫助下下了車,仰頭看著幾乎高聳入云的帥臺,旌旗遮天蔽日,軍威如此雄壯,僅步兒有些感嘆,她轉頭看著站在身側的曹沖,他也瞇著眼睛,有些震撼,又有些感慨。
坐在木椅中由兩個軍士搖搖晃晃的抬上帥臺,從帥臺向下張望,不由瞪大了眼睛,校場中的軍士穿著相同的盔甲,只以頸中五色的布巾分辨開來,站在東首的軍士戴紅巾、西首的軍士戴黃巾、南首的軍士戴藍巾、北首的軍士戴紫巾、中間的軍士戴紅鑲黑巾……。
待曹操站定,所有軍士突然放聲高嘯,一時間校場內山呼海嘯,步兒驚駭得后退半步,曹沖忙將她護在身后,待軍士三聲呼嘯過后,一齊跪下向曹操行禮,放眼望去,滿目都是跪伏在地的人,只覺得一種難言的驕傲自心底深處涌上心頭,首次感受到原來這世間竟然有這般的榮光。
站在高高的木椅前,步兒靜心候著為自己找水的曹沖歸來,卻聽曹操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步兒,你在做什么?快坐下。”
轉身看了看曹操,頗有些不悅,小臉就像結了冰一般,“沖弟還沒有回來。”
抬眼看了看,四周均不見曹沖的身影,只不知他去了何處,曹操收回視線,卻見步兒穿著粉色的細布夏衣,腰間系著鵝黃色夾金絲的絲絳,黑發如男子一般挽了一個髻,別無裝飾,只系著一根幼細的、長長的金鏈子。
看她面若重冰,櫻紅的小嘴繃緊,大眼睛波光閃爍,曹操便知她惱了,只不知小小的孩兒,竟也這般的任性,凝視她額間的桃花胎記,精致的小臉也如桃花般嬌美,“沖兒去哪兒了?”
“我渴了,”聽她糯糯的聲音仿佛在講述一件天經地義需要優先處理的事務一般,曹操不由笑了,“沖弟去找水了。”
“我明白了,”曹操恍然大悟,“沒有沖兒幫助,你爬不上椅子,來,本相助你。”
說著,曹操卷袖走到步兒身邊,正要伸手抱她,曹沖猛的從斜刺里沖出,幾乎將曹操撞倒,待曹操站定,曹沖已經推著步兒在椅中坐定,橫眉冷目瞪著曹操,曹操見他這般神情,不由覺得好奇,“沖兒,你做什么?”
“我自會扶步姐坐定,”曹沖顯得頗為氣惱,“不假他人之手。”
聽他如此說,曹操不由覺得好氣好笑,小小的人兒,竟會飲醋,可是曹沖已經滿面惱怒的爬上木椅坐在步兒身側,小小的臉兒如步兒一般結了重冰。
見他確實惱火,曹操笑道:“好了,就算父相錯了,父相見步兒站在椅旁,想她是極累了,便想助她而已,沖兒何需這般著惱?”
站在一旁的人,不由齊齊的失笑,小小的孩兒,竟然迫得丞相如此低聲下氣,真稱得上是古今怪談,可是冷眼看去,小公子怒而自威,確令人有一種說不出的壓迫感,過得片刻,他才點點頭,“算了,父相今年需記著,步姐的事沖兒自會打理,不勞他人費心。”
受如此的斥責,曹操也不生氣,只是微笑著回到椅中坐下,伸手拿起紅旗輕輕晃了晃,整個校場立時如同煮沸的水一般蒸騰起來,馬匹疾馳帶起黃土飛揚,各色的旗幟在場中來回穿梭,人嘯馬嘶,氣勢驚人。
禁不住一同站了起來,伸長脖頸向場中張望,只見各隊推薦出準備比試的人站在一旁,躍躍欲試,步兒一眼看到許褚頸戴紅巾站在人群中,滿面興奮,正指天畫地,眼眸閃動,附身在曹沖耳邊輕說數句,他眼中閃爍著驚喜,轉首看了看曹操,隨即點了點頭,涌身跳到地上,伸手扶下步兒,兩人相攜著便要走下木臺。
“沖兒,”曹操轉目看到他們,忙喚住曹沖,“你們要去何處?”
“我們下去看校武,”曹沖興奮得滿面通紅,“還要買些彩頭。”
彩頭?曹操看他們如此歡喜,不由微微一笑,“既是如此,那我也買些彩頭,你們買誰?”
“許褚,”曹沖執著步兒走回到案幾旁,仰頭看著曹操,“父相,你要買誰?”
“你們買許褚,”曹操捋著胡須,瞇眼注視著場中圍在一圈準備校武的將軍們,再回首看了看曹沖,他滿面期待的盯著自己,“那我買張遼。”
“張遼?”步兒皺眉看了看曹沖,“是公平比試嗎?”
剛剛走到案幾旁要呈公文給曹操的程昱聽步兒這般說,不由驚駭莫明,側眼看去,曹操似乎并未著惱,只是淡笑著,“胡鬧,當然是公平比試,步兒,你們買多少銀兩?”
“我和沖弟沒有銀兩,”一邊說,步兒一邊指著自己頸中的金項圈,“就拿這個項圈作押,丞相,我和沖弟與你對賭如何?”
“哦?”曹操斜眼看了看他們緊握著的手,又看了看那個項圈,不過是尋常的款式,但是長命鎖卻很精致,鎖片是鐫刻著的莫失莫忘四個小字,假意沉思片刻,“好啊!那本相就與你們對賭,本相出……。”
“我們不要丞相的銀子,”步兒與曹沖對視一眼,“若丞相輸了,那得應承我們一個要求。”
聽她說得這般肯定,曹操不由認真看了他們兩眼,兩個孩子都滿面笑容,顯得胸有成竹,要求?這兩個小小孩兒定然不會有何出格的要求,只不過如果輸了……,想到此,曹操不由有些失笑,可笑只不過是與孩子們的玩笑,自己竟然會如此認真?
“好啊!”曹操一拍案幾,站在下首的眾人嚇了一跳,一起抬首看著曹操,“本相應了,除了你們的要求,本相還額外出一百兩銀子作注。”
坐在木椅中,遠遠的看見許褚正整理馬鞍,不由連連出聲催促快些趕到他身邊去,抬椅的軍士跑得氣喘吁吁,好容易才趕到許褚馬前。
聽到聲響,許褚垂下首,一見那兩個孩子便皺起了眉頭,好容易自己才能揚鞭躍馬、大校一場,他們趕到此處難道又是丞相……。
“許褚,”步兒與曹沖并肩站在馬下,幼小得還不及馬腹高,許褚怕馬突然作性踢傷了他們,飛身跳下馬,命軍士將馬兒拉開,半蹲了下來,聽步兒興奮道:“我們和丞相對賭,賭你戰勝張遼。”
乍聽上去,許褚不由有些瞠目結舌,萬想不到這兩個小東西竟然有這般的心思,他情不自禁的轉身看了看不遠處的張遼,他未要軍士相助,而是自己在套馬鞍,說實話,要與張遼對戰,許褚可沒有十分的把握。
“你們押了多少的銀兩?”許褚在心里打定主意,既然丞相買張遼贏,那么自己需得做出拼盡全力而后力竭而敗的樣子,“你們怎會有銀兩?”
并不知許褚的算計,步兒指著頸中的金項圈,“我們賭的是這個。”
粗粗看去,只是尋常大富人家的孩兒常用之物,待許褚捧在掌心這才發現那長命鎖上鑲嵌了數塊顏色不同的寶石,看去甚是精致,正面的鎖面上刻著莫失莫忘,后面的鎖面上刻著不離不棄,竟與尋常的長命鎖大不相同。
“這是娘的嫁妝,”步兒細聲道:“爹爹說步兒出生時,娘親便去了極遠的地方,奶奶就用娘嫁妝里的釵環融成了這個項圈,步兒戴著這個項圈,就能平安長大。”
萬想不到這項圈竟然如此珍貴,細細看著長命鎖上的八個字,再看看步兒雪臉上的笑,許褚不由暗覺慚愧,就為了這個項圈,這場比試,哪怕最終會惹惱了丞相,也必得拼盡全力獲取勝利。
將項圈小心翼翼的戴到步兒頸中,待站直身子,凝重的點了點頭,“我知道了,我一定會拼盡全力的。”
正說著,徐晃和樂進談笑著走了過來,“許褚,丞相押了張遼一百兩銀子……。”
“才一百兩銀子?”步兒的聲音雖小,但徐晃和樂進立時頓住,齊齊垂首,見步兒惱得滿面漲紅,“我押了許褚一個金項圈。”
徐晃和樂進對視一眼,兩人一齊轉身,去時比來時快了許多,步兒惱怒的轉首看著曹沖,“為何丞相要告訴旁人他押了張遼?旁人為了討好丞相,定會偏幫張遼?”
曹沖眨了眨眼,微微一笑,“這有何難?咱們一會兒就站在許褚一側,昭示咱們押的是許褚,他們定然不敢偏幫張遼?”
“為何?”步兒仍然氣惱不已,瞪大眼睛盯著曹沖,“難道咱們比丞相還令他們恐懼嗎?”
“當然不是,”曹沖微笑著轉身指了指帥臺,走到她身旁附耳道:“因為父相早已想到他們會偏幫,所以適才咱們下臺的時候,荀先生也跟隨在咱們身后下臺了,他定然是領了父相的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