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疾馳,幾乎忘了許昌的舒適與安宜,因曹沖病體未愈,曹操命許褚護著卞夫人和曹沖、步兒后行,這樣大好的立功機會便白白放跑了,許褚在心里怒罵不止。
“用餐吧!”許褚將烤野兔送進車中,卞夫人伸手接過,小心翼翼的用銀刀將野兔一分為二,許褚揚著眉,“步兒,快些用,天寒地凍,這只兔子可真真的難得。”
看步兒細細的咀嚼兔肉,許褚這才放下心來,這孩子養得著實太過嬌貴了,吃飯要人侍侯、穿衣要人侍侯、不高興的時候要人侍侯、高興的時候也要人侍侯,最最可恨的,便是侍侯的人,竟然是自己,真不知魯肅如何這般嬌寵她?令她養成這般的性子。
想得恨了,不由轉頭看了看車內,步兒張大口,正咬第二塊兔肉,看她胖胖的臉上沾著點點的油,許褚情不自禁的想抽出綢巾為她擦拭,卻見她轉首對曹沖微微笑著,那明媚的笑容即刻令此時的陰霾盡數消散。
“許褚,”步兒小心翼翼的從車窗內伸出手臂,笑面如花,小手蜷成一團,“給你的,看看。”
青灰色的小包,用薄綢制成,繡著一朵赤紅的花,入手沉甸甸的,打開小包,是兩片金葉子,愕然的抬首看著滿面期待的步兒,“這是什么?”
“包是我特地做給你的,我聽你夫人說,今日是你的生辰,”步兒揚眉笑道:“那兩片金葉子,一片是賀儀,另外一片,是還眠月樓的債。”
心中微覺感動,真不知她竟然還會記在心里,將小包放進懷里,“快回車中去,天氣涼。”
“嗯,”步兒認真的點了點頭,又遞了一個東西出來,“這個暖手爐是奶奶特地做給我的,我在車里不冷,給你捂捂。”
黃金打造而成的暖爐,小巧而精致,即使加了香木炭,入手的重量仍然極輕,青色的綢袋繡滿了春日的繁花,針腳細密,想是用了無盡的心思,看她仍然甜笑著伏在車窗上,作勢在手中捂了捂,便遞還回去,“好了,快回車中坐好,仔細著涼。”
看車簾放下,這才放下心來,抬首望去,大軍正急速前行,自己帶著這一百個士兵遠遠跟隨在后,再過五日,便能到達白馬,只不知郭先生是否想出丞相想要的計策。
直至深夜方才扎營,雖然僅百人,但是許褚的指揮下,帳篷扎得如同戰時一般,深挖了火坑,待帳中溫暖如春,這才將卞夫人等三人接下車送進帳中。
用過晚膳,步兒一反常態的沒有游樂,她蜷在卞夫人懷里,困倦得似乎連眼眸都無法睜開一般,看她著實困倦得厲害,卞夫人便命侍女服侍她梳洗便讓她躺下,自己坐在燈下看曹沖完成當日的課業。
到了中夜,步兒突然復醒,她吵鬧著要到帳外去看月亮,無論怎樣勸解,她只是不依,只得幫她穿她棉袍,用大包的斗篷裹好,抱著她走到帳外。
冷月寂寂,荒原如鏡,那般的凄涼,步兒安靜的伏在卞夫人懷里,靜靜的凝視著眼前的荒原,那雙如水一般的眼眸中閃爍著奇怪的神情。
“鏡子呢?”步兒的聲音在靜夜里顯得異樣突兀,“鏡子呢?”
抱著她回到帳中,從枕下拿出銅鏡,步兒將銅鏡抱在懷里,掙扎著在地上站定,“夫人,我想自己出去。”
說完,她已如風一般閃身到了帳外,卞夫人忙快步趕到帳簾邊向外張望,只見步兒站在距離帳篷外不遠的地方,她雙手平舉著銅鏡,正垂首察看著什么,看她的舉動如此怪異,萬分的疑惑,卻又不敢靠近她,只緊緊的盯著她。
鏡中有模糊的影像,與適才自己夢中完全一致,那是一個飛翔在天空中的大鳥,大鳥翱翔在云層之上,自己在鳥腹之中向外張望,只覺得蒼茫的云海層層疊疊的涌來,卻感覺不到風,陽光落在肌膚之上,有微弱的炙痛感。
那是自己嗎?為什么感受這般的強烈,難道自己真的在銅鏡之中嗎?步兒將銅鏡舉到自己眼前,但是銅鏡中的影像卻在冉冉遠去,越來越遠,越來越遠,仿佛被狂風吹散的黃沙,一切的影像轉瞬之間便煙消云散。
“步姐,你在做什么?”曹沖小心翼翼的彎下腰,向下察看,步兒怔怔的凝視著手中的銅鏡,那面上的表情仿佛凝固了一般,“步姐,你怎么了?”
這般的疑惑,總覺得這個頻頻出現的夢境在昭示著什么,抬首對曹沖綻開淡然的笑,“沒什么?我突然想看看這面銅鏡在月光下是什么樣子?”
冰冷的手,抱著手爐許久才溫暖過來,喝了熱湯,便又躺回貂皮之中,曹沖伸手將步兒護在懷里,“步姐,適才我看你的神情,似乎想去什么地方,你能不能應承我,無論你到什么地方,都帶著我一同去。”
“嗯,”認真的點了點頭,“無論我到什么地方,都會帶著你,沖弟,你也要應承我,無論你到什么地方,都要帶著我。”
“好,”曹沖笨拙的將步兒抱在懷里,“好了,睡吧!”
重又墮入夢中,這一次繁花如海,大江東去,眼前碧綠的波濤翻涌向遠方,江花似火,俯身摘了一朵紅花,只聽有人在身后輕聲呼喚,洞簫的聲音如歌如訴,微笑著轉過身,卻見一個高大而挺拔的身影站在花海的中央,那身影輕輕的對自己招著手,“步兒……。”
興奮的飛跑而去,卻在中途頓住,不,不,那不是沖弟,再次從夢中驚醒,卻已置身車上,曹沖滿面關切的凝視著自己,“步姐,你醒了嗎?”
只覺得渾身酸軟無力,甚至連聲音都無法發出,曹沖伸手輕輕撫著步兒額前的碎發,憐惜道:“沒關系,許褚已經召醫士來了,只是風寒,不礙事。”
苦苦的湯藥完全無法下咽,步兒固執的緊閉著口,不肯讓湯藥入口,卞夫人愁容滿面,柔聲道:“步兒,乖乖喝一口,不喝藥,病就不會好,你就沒有辦法和沖兒一塊兒玩。”
猶豫著張開口,藥一入口,幾乎要吐,淚水逼進眼眶中,曹沖憐惜的皺著眉,“步姐,喝完藥,有過藥的果子。”
好容易飲了半碗,步兒再不肯開口,看她滿眶的眼淚,卞夫人嘆息著放下藥碗,拈了一枚過藥的杏脯送進她口中,看她委屈的咽下杏脯,又側身沉沉睡了過去。
一夢無話,傍晚時分醒來時,已在曹操的大帳之中,巨大的木頭在石頭壘成的火爐中燃燒,令大帳如同盛夏一般炎熱,透過帳簾向外張望,一眾的人無不伸袖擦拭著額上的汗。
“丞相,”郭嘉站在懸掛在曹操左側的地圖旁,伸手指著地圖上的一點,“這便是白馬,此刻已經將袁軍團團圍住,敵眾我寡,如果硬拼,無疑是以卵擊石,屬下領丞相之命,細想數日,想出一計,丞相不如先派一支兵馬,偽作在延津一帶渡河,把袁軍的主力吸引過去,然后再派一支輕騎回救白馬,必可取勝。”
沉默良久,曹操緩緩點頭,“的確是好計,但顏良是袁紹的上將,放眼我軍,無人匹敵,奉孝可有妙計除之?”
聽曹操這般詢問,郭嘉微微一笑,并不作答,只是轉身看著荀攸,荀攸會意的走出人群,行禮道:“丞相,要除顏良,只需一人即可?”
“一人?”曹操顯然吃了一驚,“何人?”
“關羽關云長。”
一時間,帳中安靜得幾乎可以聽到木柴燃燒發出的聲響,步兒并未見過關羽,只聽曹沖提過,關羽是劉備的二弟,被圍之后,不得以降了丞相,但在歸降之前提出三個條件,其一只降漢,不降丞相;其二與劉備的夫人一宅兩院,其三無論劉備在何處,只要知道他的所在,關羽便要追隨而去。
這三個條件的最后一個極為苛刻,但丞相出于愛才之心,還是應允了,關羽歸降的這些時日,丞相待他恩深似海,曾經聽曹丕提起,丞相連赤兔馬都賞給了關羽,雖然不知道那匹馬兒有多珍貴,可是從曹丕遺憾的神情可以推測,他定然也屬意那匹馬兒。
“丞相,”荀攸看曹操面上神情變幻初定,緩聲道:“丞相無需憂慮斬顏良之后關羽會棄丞相而去,屬下聽聞劉備此刻投效在袁紹帳下,袁紹自來多疑,一旦聽聞關羽斬殺了顏良,必定會誅殺劉備泄憤,界時,丞相便無需再遵守與關羽當初約定的第三個條件。”
即使看不清曹操的神情,步兒也知道曹操必定會命人去傳關羽,這一著真真的惡毒,一箭雙雕,既為曹操除去了顏良,又置劉備于必死之地,一旦劉備身死,關羽除了死心塌地的追隨丞相再無其他的選擇。
心中暗覺厭惡,卻聽曹操興奮道:“就按奉孝和荀攸的計策行事,你們出去吧!人多聲雜,仔細驚醒了步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