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敬怎會突然出現(xiàn)在此?難道他預想到自己和公瑾會在此遭受責難?不。應該不是,看他行色匆匆、滿面焦急,應是為了步兒吧!
“子敬免禮,”孫策溫言道:“步兒與我們許久未見,不識也不奇怪,子敬切勿放在心上。”
坐在標注了貴賓的雅室中,身穿紫色衣裙少女笑容可掬的奉上香茶和點心后垂手站立一旁,隨時等候吩咐,香茶和點心都是上上乘之選,無論取走多少,點心的碟永遠都是滿的,不待茶冷,便有新的香茶奉上,不時轉(zhuǎn)首去看坐在一旁的大喬,她在一個中年女子的指點下,全神貫注的研習手中的脂粉,如此的周到,難怪那些城中的貴婦會趨之若鶩。
兩杯茶盡,魯肅仍未回來,想必正疾言厲色的斥責步兒,那孩子只是不識自己而已。不用太過認真,心中不悅的是她小小的年紀,竟然如此的看中錢財,想到掛在柜臺上的兩塊木板,就滿心的不悅。
枯坐無聊,信步走到屋角的小窗處向外張望,窗后似乎是后院,數(shù)十個身穿著粗布棉袍的老婦人正快速的將脂粉分類,又有數(shù)十個身穿同色粗布棉袍的老者將她們分好的脂粉抬進屋內(nèi),忙碌不堪。
心下更加的不悅,步兒竟然驅(qū)使老人,這孩子真得好好兒的管教管教才是,心中這般想著,轉(zhuǎn)過身,卻聽大喬輕聲詢問站在她身側(cè)的少女,“天這般冷,那些老人毫無蔽護的坐在庭院中,仔細著涼。”
“夫人真真好心,”那少女毫不在意,孫策沉了臉,便要出言斥責,“夫人請仔細看,她們身旁都放著火盆,今日客人太多,延遲了,很快便有人去拉油布擋風。”
“你們怎會雇傭這些老者?”小喬也看到庭院中的老人,面上的笑容早已斂了。“他們的子女……。”
“夫人真真的好心,”那少女面上的笑容似乎淡了,雖然那絲黯然一閃而過,但眾人還是看得清楚,“他們都是無依無靠的老人,在鄉(xiāng)間無人奉養(yǎng),老板命人將他們聚在此處,安排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一日三餐,宿處和一應的衣物都由老板提供,每月還有銀兩讓他們購買必用之處,病了也請醫(yī)士前來診治,可比他們獨自生活好得太多。”
聽她們這般說,四人不由愣住了,那少女接著道:“咱們在城外的花田,還有許多沒有家的孩子,也是老板雇傭他們,白日在花房中挑選淘制胭脂的花朵,晚上請了先生教他們念書,這建業(yè)城中,可沒有老板這般仁義的雇主了。”
那少女眉飛色舞。不住口的贊揚步兒,一言不發(fā)的傾聽著,不置一評,突聽腳步聲,一齊轉(zhuǎn)過首,魯肅先當而入,步兒跟隨在他身后,滿面的委屈,眼中含著兩滴眼淚,想必的確是被狠狠的斥責過。
“步兒,”魯肅拈著胡須,“還不向主公和大都督道歉?”
即使口中說著道歉之言,步兒面上卻沒有絲毫歉意,眼中不時閃過混合著討厭和委屈的光,待她站起身,嘟著小嘴道:“主公,大都督,步兒已命人將店內(nèi)的脂粉挑選了一些精致的送給夫人……。”
“不,”孫策揚眉笑道:“既然店中不許折扣,咱們可不能破壞規(guī)矩,多少的銀兩,咱們照付,初次見面,可不能讓步兒吃了虧。”
即使付了銀兩,那兩支裝滿了香水的粗竹筒也令步兒眼中閃爍著心如刀割的光芒,她嘟著嘴,一言不發(fā)的跟在魯肅身后,直將孫策等四人送出店門外,又目送著他們遠去。這才轉(zhuǎn)過身回到店內(nèi)坐定。
“步兒,”魯肅見她著實不悅,溫言道:“主公是江東之主,你理應尊重他,更何況主公也付了銀兩,為何還這般不悅?”
“爹爹,”步兒放下筆,將帳本推到一旁,“都說過那是封建思想了,若因為他是江東之主,買東西便不付銀兩,這樣的主公不要也罷。”
站在一旁的魯淑只聽得目瞪口呆,封建思想是什么意思?步兒口中時時都有令人匪夷所思的話,偷眼看了看爹爹,他也是一臉疑惑,想也是不明所以,放下心來,只是平心靜氣聽步兒繼續(xù)道:“咱們開這家店可不容易,每月里光稅賦一項就占去了近一成的收入還得養(yǎng)那許多的人,若今日主公來,明日大都督來,后果朝中所有大臣輪番來,咱們不得賠光?爹爹。生意是生意,人情是人情,不管他是誰,只要進了店,該收的銀兩,還是得收。”
這些話兒只有步兒敢說,就是借自己十個膽子也不敢說出口,看步兒蹙著眉,愁眉苦臉的看著帳本,魯肅柔聲道:“好了,若步兒今晨乖乖的服了藥。爹爹也不會到店中,天色不早了,還是回去吧!今日就讓淑兒看店……。”
“還是不要了,”步兒搖了搖頭,鼓著腮,瞪著魯淑,“哥每次看店,有漂亮的姑娘來,他都特別的大方。”
真真的小氣,不過是幾盒胭脂記到現(xiàn)在,魯淑將大毛的斗篷披到步兒身上,再幫她整理她,卻見步兒揚了揚眉,“待過了上元節(jié),咱們店內(nèi)的會費從十兩漲到一百兩……。”
驚愕得瞪大了眼睛,十兩已覺得步兒是在不持刀的搶劫,漲到一百兩怎會有人入會?趁著魯肅出去打點,小心翼翼道:“步兒,若漲到一百兩銀子沒人入會那如何是好?”
“我想過了,”步兒拈起一片糖果子放進口中,“咱們現(xiàn)在的店面已經(jīng)不夠了,過些時日我要另外找一家店面,那家店開成旗艦店,不僅僅裝修要上檔次,脂粉的成色也要和普通的店面有所區(qū)別,只接待貴賓……。”
“什么是旗艦?”魯淑只覺得自己的頭大了一圈,“什么是裝修?步兒,為什么你說的話,有的時候令人完全無法聽懂?”
“旗艦就是所有最好的東西都放在那家店來賣,”步兒眨著眼睛,嘟著嘴,“那家店就是其他店的精華所在,裝修就是那些裝飾,你還記得我對你說的皇宮嗎?咱們的店面也要像皇宮一樣金碧輝煌,處處透著貴氣,丁香花粉已經(jīng)制成了,加上還沒有上市的玫瑰胭脂和薔薇胭脂。還有董衣草味的香水,足夠吸引人了,一百兩不算貴,丁二叔已經(jīng)幫我們做好了玉石的胭脂盒,凡是入會的人,咱們免費清洗胭脂盒,同時可以送新產(chǎn)品的小樣供試用,這樣的條件不怕沒人上鉤,一百兩銀子就像白賺的一般。”
聽步兒說得高興,魯淑卻聽得一頭霧水,這孩子哪兒學來的這些東西,除了在許昌外,自己與她朝夕相對,從未有人教授過她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那么她的這些想法是從何而來的呢?
想來想去,只怪爹爹太縱容步兒了,當日從山賊那里偷來的一箱珠寶,被步兒高價變賣之后,一半給了爹爹用作治河,另一半步兒便用來開了這家沖步閣,似乎就是從這家沖步閣開業(yè)始,步兒便變得奇奇怪怪,滿腦子都是賺錢的念頭,奇怪的是爹爹非旦不阻止她,還有意放縱……。
“哥,”步兒突然呼喚,嚇了魯淑一跳,忙擠出一臉的笑,“咱們一會兒到桃花巷去看看,我聽管家說桃花巷有一幢房屋要賣,若地段好,咱們就買下……。”
聽她緩緩說完,忍不住還是問了,“步兒,你來日要嫁給沖弟,要這許多的銀兩做什么?”
似乎沒有想到他會這般問,步兒明顯愣住了,過了片刻才緩緩道:“哥,你還記不記得咱們從許昌回來的路看到那些可憐人,連年的戰(zhàn)亂,許多的百姓流離失所,江南雖然富庶,但因為戰(zhàn)亂失去親人的老人和沒有家的孩子太多了,爹爹雖然竭力的救助他們,但咱們家有多少的家底你清楚,爹爹殫精竭慮,能救助多少人?咱們開一家店,就能救數(shù)百人,這數(shù)百人又去救其他的人,這般算來,便是救了許多許多的人,我這般做,既是為了爹爹,也是為了那些飽受戰(zhàn)亂之禍的人。”
聽得呆住了,這孩子竟然有這般的心思,難怪她拼命的賺錢,那般的感動,“好,步兒,哥從現(xiàn)在開始,就拼了命的助你,一會兒就去桃花巷看房子,這家店一開,又能救不少的人。”
“嗯,”步兒點了點頭,展顏笑道:“而且我嫁給沖弟的時候,嫁妝也不能太薄……。”
真真的無言,前一刻還聽得熱血沸騰,只覺得自己也能為國為民,下一刻便被澆了當頭一盆冷水,真真懷疑她是故意所為,可是看她心無鶩、全神貫注的挑選糖果子,那般的毫無城府,不由笑而露齒,她還只是個孩子啊!一切的所作所為,都是隨心而至,伸出手,“步兒,分一粒糖果子給我。”
話未說完,步兒已將糖果子藏到身后,本是玩笑之舉,不曾想?yún)s被剛剛進屋的魯肅看到眼里,皺眉輕斥道:“淑兒,你這般大了,還要搶妹妹的東西,成何體統(tǒ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