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纔回到土屋。心情輕鬆愉快,爲避免與周瑜衝突,孔明一日都在自己居住的小船上看書,難得的風平浪靜,只不知明日是否再起波瀾,到了此時,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進到屋內,卻不見步兒,裡屋的門虛掩著,魯肅微覺奇怪,舉手輕輕叩了叩門,門應門而開,見開門的桃花面色如常,心自放下一半,“步兒呢?”
“小姐睡了,”桃花輕輕走出房門,“早上夫人來過,小姐陪她說了許久的話,用了藥,小姐便睡了,從未睡過這般香甜。直睡了一下午。”
微笑著退到外間的土屋,剛剛喝了一口茶,桃花興奮的提著兩隻野兔子跑了進來,“老爺,呂將軍適才送了兩隻兔子給小姐,你說熬湯好,還是紅燒?”
正說話間,只聽諸葛亮的聲音在屋外響起,“當然是一隻熬湯,一隻紅燒,加上我這罈陳年老酒,子敬,今日不如把酒長談如何?”
“孔明,快進來,”魯肅起身迎出屋外,“什麼風把先生吹來了?”
迎到屋外,只見諸葛亮悠閒的搖扇而立,身後的書僮揹著一個揹簍,手中提著兩個荷葉包,不由有些奇怪,“孔明,你這一身的風塵……。”
“先生到山上摘草藥去了,”書童嘴快,徑直說了,“還有一些川蜀送來的蜜柑,先生知道你家小姐喜歡,便一同送來了。”
原來如此。魯肅含笑將諸葛亮讓進屋中,吩咐桃花上茶,相對而坐,魯肅微微一笑,“孔明,說吧!究竟是爲何而來?”
“果然瞞不過你,”諸葛亮放下羽扇,伸手從放在書桌旁的揹簍裡取出草藥,“步兒姑娘的病雖未痊癒,但我在爲她診脈之時發現她似有弱疾,回去查看了醫書,配了兩副草藥,也不知是否有效?”
一邊說,一邊察看魯肅的神情,只見他神情黯然,面有憂色,緩緩頓住語聲,隨後又笑道:“子敬,看你心事重重的樣子,難道步兒姑娘真的……。”
看魯肅重重點了點頭,“娘子在懷著步兒時生了重病。當時所有的醫生都讓她……,她不同意,只說腹中的定然是個女兒,無論如何她都要生下步兒,九個月的時候,步兒早產,她生下時,渾身發紫,虛弱得連哭都哭不出聲,城中的名醫的金針幾乎入肉一半,步兒才哭了出來,聽到步兒的哭聲,娘子就……,因未足月,而且在孃胎未得到足夠的養護,步兒生下來便很弱,醫士開了一個方子,要她以燕窩爲食。”
原來如此,諸葛亮微微笑著,“我可不是名醫,但是這個藥方是上古傳下來的,應該有奇效,子敬看看……。”
將那張藥方展開,藥方上的藥材雖然罕見而又珍貴,但總算可尋,只藥引一項無法尋找,魯肅沉默的將藥方交還給諸葛亮,“孔明,這藥引是什麼?”
“龍肉。”諸葛亮揚眉淡笑,“子敬勿憂,這藥方上的龍肉是指真龍天子的肉,子敬何不給貴主公修書一封?請他割一塊肉給步兒作藥引。”
禁不住苦笑了,“孔明,這世間的真龍天子只有一位,便是許昌的陛下,想許昌距江東如此之遠,況且陛下如此珍貴,怎能取他的肉來爲步兒治病?”
聽他這般說,諸葛亮不由笑了,過了片刻,諸葛亮微笑道:“其實還有一人。”
“誰?”魯肅滿面燃起期待,緊張得幾乎就要顫抖,“是誰?”
“江對岸的曹操,”諸葛亮拈起羽扇,習慣性的在手中轉動,“曹操是一代梟雄,雖不是真龍天子,想必他的肉也有一定的效力,若陛下之肉不可得,那麼子敬何不修書一封,請曹操割下他的肉給步兒作引?”
看魯肅面有難色。諸葛亮淡然一笑,“子敬是怕曹操拒絕吧!步兒姑娘不是說曹操待她如親生女兒,既然是親生女兒,那麼一塊肉又有何妨?”
更深夜靜,江水拍岸,曹操只覺得心煩意亂,初到江東時,覺得滿目的新奇,就連江水拍打江岸的聲音都恍若天籟,隨著時日漸過,越加的厭惡。只想回許昌去,兼之今日收到曹衝的書信,更加的想念。
“丞相,”張遼雙手捧上一封信函,“江對岸送過來的書信,是魯肅寫的。”
“是嗎?”半閉著眼睛,曹操一動不動,“信中說了什麼?”
“他……,”張遼猶豫不決,過了許久才輕聲道:“他說步兒姑娘生有弱疾,現尋得上古藥方,但要以龍肉爲引,魯肅想請丞相……。”
龍肉?曹操的臉隱藏在陰影中,不辨喜怒,張遼不敢再說,只是跪在原地,過了半晌,卻聽曹操沉聲道:“取刀來。”
心中一緊,情不自禁的問道:“丞相……。”
“取刀來,”曹操轉過身,正襟危坐,“叫軍醫來。”
聽到傳喚,軍醫飛跑而到,氣喘吁吁,未及詢問曹操何處不適,卻見張遼奉上一把尖刀,曹操捋起衣袖,指著手臂道:“剜一塊肉下來,放在冰裡,命送信的人送過江去。”
驚駭得瞪大眼睛,只見張遼一咬刀,手起刀落,果真從曹操手臂上剜下一塊肉,候在一旁的侍女忙將那塊血淋淋的肉放進裝滿了冰塊的木盒中,緊緊抱在懷裡,飛跑出大帳,見曹操疼得滿頭大汗。軍醫手忙腳亂的從藥箱中取出紅傷藥,將一瓶傷藥都倒在曹操傷口,傷口過大,血流如注,轉瞬便將傷藥衝散。
連倒了三瓶,才勉強止住血,曹操面色蒼白的靠在椅中,張遼待軍醫爲曹操包紮完畢,不解道:“丞相,上古藥方著實虛無,丞相只需尋名醫爲步兒姑娘診治,何必……。”
“你還記不記得官渡之戰的時候,步兒病了,華佗的弟子爲她診脈,也曾說過,她身子虛弱,是因爲身有弱疾,”曹操舉袖拭著額上的冷汗,“在本相心裡,她是本相的親生骨肉,你知不知道,她偷偷跑到大營那一日,一看見她的小臉,本相覺得流淚將要流下,那個時候本相才明白,原來這幾年是那麼的想念她,只要她的病能好,不要說一塊肉,只要不要本相的性命,什麼條件都能滿足。”
愣怔片刻,張遼輕聲道:“丞相,屬下著實不解,請始屬下無禮,步兒姑娘畢竟是旁人的孩子……。”
“旁人的?”曹操呵呵的笑著,“張遼,你不會明白的,從她三歲的時候便與衝兒一同住在暖玉軒,看著她一點一點的長大,她的快樂、她的悲傷、她的興奮、她的憂愁,一點一滴都看在眼裡,然後你就會情不自禁的想要保護她、想要給她世間最好的東西,待你當了爹,你就能明白了,本相是有了衝兒和步兒之後,才體會到的。”
看著那塊鮮血淋漓的肉,周瑜瞇著眼睛,他轉首看著面帶微笑的諸葛亮,這真是曹操的肉嗎?爲了步兒,曹操真的從自己手臂上剜下一塊肉嗎?
疑惑間,只聽諸葛亮吩咐魯淑將肉切成兩塊,一塊放在冰塊上,一塊做藥引熬藥,待魯淑如視珍寶一般捧著那塊肉走出大帳,周瑜才凝視著諸葛亮,“那藥方是真的嗎?”
“大都督懷疑嗎?”諸葛亮轉首注視著魯肅,“子敬,你相信嗎?”
“我相信,”魯肅滿面的興奮,眼中又是憧憬、又是期待,“我相信。”
“子敬相信,曹操同樣相信,否則他不會剜下自己的肉給步兒作藥引,”諸葛亮的笑容顯得意味深長,“大都督不相信,是因爲你不像子敬和曹操那般疼愛步兒,將她當成自己的心肝那般疼愛,所以大都督不相信那張藥方,也不相信曹操真的願意剜下一塊肉。”
“孔明,你究竟想證明什麼?”周瑜有些惱了,他自認爲自己很喜歡步兒,那喜愛卻被諸葛亮如此的貶低,甚至曹操都及不上,真真令人著惱,“我當然喜愛步兒,也希望她的病能夠痊癒……。”
“在下只想證明曹操果真如同疼愛自己的孩子一般疼愛步兒,所以無論步兒做什麼,大都督都不應該責怪她,”諸葛亮斂了眼睛,眼神尖銳如針,“前日我在船上看見太史慈將軍射落鴿子,想是大都督在檢查步兒姑娘的書信,大都督可曾想過,步兒發現大都督這般作爲,該得多麼傷心?”
“只是這個原因?”周瑜不能置信的盯著諸葛亮,“只因這個原因,你就騙曹操剜下一塊肉?”
“在下可未騙曹操,”諸葛亮愉快的笑了,饒是如此,他的笑容也帶著一絲說不出的詭異,“那張藥方是真的,大都督如此惱怒,那是因爲在下揭破了大都督的秘密吧!”
看諸葛亮施施然的走出大帳,周瑜惱得渾身的血幾乎都要倒流,半晌他才省過神,轉首看見魯肅,“子敬,你果真相信那張藥方嗎?”
輕聲的嘆息,魯肅淡然道:“公瑾,你沒有女兒,是不會明白的,即使那張藥方果真是假的,在我心底深處,也會期待那張藥方果真有效。”
是嗎?周瑜瞇起眼睛,直到此時,他仍然不能相信曹操願意爲這般虛無之事剜下一塊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