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備好了一切,只待明日一早便隨孫權一同回建業,步兒捧腮坐在舷窗旁,窗外大雪紛飛,鵝毛般的大雪如同振翅而飛的玉蝶,美雖美,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凄愴,額頭仍在隱隱做痛。
銅鏡中的那塊青紫比昨日更加的顯眼,今日已經擴散至整個額頭,逼得那朵桃花胎記滴血一般的鮮艷,輕輕嘆息著,愛惜的用衣袖擦拭一塵不染的鏡面,想到明年的這個時候,這面銅鏡便能與另一面重逢,心中喜不自禁。
“小姐,”桃花捧著紅漆木案走了進來,“這只雪雞是呂將軍到林中打的,昨日半夜特意送來,熬了幾個時辰。”
看桃花滿面的愧疚,步兒不由微微一笑,如呂蒙這般粗魯的男子,桃花的溫柔和善解人意的確是是他最佳的伴侶人選,雞湯果然鮮美,步兒飲盡一碗,側首想了想,“桃花,還有嗎?你也喝一碗吧!留些給爹爹和大哥……。”
話音未落,魯淑神情慘然的走進艙中,待他坐定,步兒才輕聲道:“哥,怎么了?看你的神情這般黯然,難道大都督又訓斥你了嗎?”
緩緩搖了搖頭,過了半晌,魯淑才啞聲道:“適才隨爹爹和大都督巡營,看到那些傷兵……,這一戰咱們雖然勝了,但慘勝如敗,我想到那些陣亡的軍士家人翹首期盼就覺得異樣難受。”
沉默良久,步兒抬起首,面容凝重,“哥,其實大家都是大漢子民,為何要爭得你死我活?大都督和孔明先生覺得丞相是漢賊,但他并未篡位,丞相沒有稱帝,我覺得確保了天下仍然姓劉,若他稱帝,這天下還不知有多少人稱王稱帝,戰爭是一切的根源,就像你說的一樣,咱們即使是勝了,想想那些失去了孩子的家庭,又有什么可歡喜的?”
“說的是,”魯淑苦苦的一笑,“現在軍中缺少藥材,大都督已命人四處求購……。”
“哥,”步兒揚著眉,“是爹爹讓你來找我要銀子的嗎?”
“不是,不是,”魯淑急急的搖首擺手,恨不能將自己的心挖出一般,“是那些傷兵真的太可憐了,我遠遠便聽見他們的哭聲和呻吟聲,我根本不敢進帳,站在帳外,聽見傷兵們交談,我的心里……,步兒,咱們有那許多的銀兩,為什么不拿出一些來求助那些傷兵和陣亡士兵的家里?”
看他的神情不像說謊,步兒又不敢到傷兵營去查證,細想片刻,“哥,我已想過,沖步閣是我要留給爹爹養老的,絕對不能動,咱們手中又沒有太多的銀兩,我離開許昌時,那些王公大臣送了許多的珍寶,那些珍寶我可不稀罕,咱們就拿出來請醫買藥,然后再給那些陣亡士兵家里送些銀兩,助他們渡日,這般可好?”
聽她應了,魯淑大喜,他起身沖步兒長施一禮,步兒忙站起身,躬身回禮,“哥,咱們是一家人,你要用銀兩,盡可開口,何必如此多禮?”
站直身子,魯淑笑道:“步兒,我是替那些傷兵和陣亡士兵的家眷感謝你。”
雖然早有準備,但聽爹爹提起過,此次大戰傷亡遠超預期,尋思著周瑜此刻正為買藥的銀兩發愁,返身走回內艙,捧出一個木匣,交給魯淑,“這匣子里都是珍珠,我原想研磨成粉,用來保養皮膚,想來也值些銀兩,你拿去給大都督吧!”
忙了一日,周瑜只覺得戰后比戰時更加的勞累,可惜小喬回了柴桑,連說話解悶的人都沒有,心中郁悶難當,左思右想,起身走出大營,準備上船找魯肅飲酒解悶,卻遠遠看見步兒和魯淑站在梅林外,步兒手中抱了兩枝梅花,應是趁著雪停,前來賞雪。
停頓片刻,周瑜大步走向梅林,此時步兒和魯淑已經走進林中,雖然只有數十株瘦梅,但要尋他們,也花費了些功夫,他們坐在林中的石上,梅枝已經換到魯淑懷里,聽上去他們似乎在談論銀兩,想到步兒今日送來的那匣珍珠,周瑜心中一動,站定腳步。
果真是在談論銀兩,步兒將那些要捐出的珍寶一一數出,每一樣都估算了價值,聽上去雖然不菲,但那么多的陣亡軍士,這些銀兩無異于杯水車薪,心中嘆息,但心中感激,正要上前,卻聽步兒欣喜道:“哥,我還有很多銀兩。”
“步兒,你難道要賣沖步閣嗎?”魯淑的語氣里充滿了疑惑,“你不是說沖步閣要留著給爹爹養老嗎?”
“不是,”聽步兒的語氣,似乎是為想到這筆銀兩感到得意,“我離開許昌前,曹丕曾經來找過我,他說是為了甄夫人向我賠禮道歉,給了一箱首飾,說是來日作為我的嫁妝,我曾經打開看過,那些首飾每一件都珍貴異常,想來價值不菲,再加上爹爹和奶奶為我準備的那些嫁妝,待我回到建業,便立刻拿去變賣……。”
沒想到她竟然愿意將自己的嫁妝也拿出來,周瑜心下大為感動,平日對她的不滿立時消減了許多,“步兒,那箱首飾我也曾看過,每一件都是精挑細選,再想尋到那般精致的首飾可不容易,你雖說得輕巧,可我卻知道你有多喜歡那些首飾,沒有銀兩,咱們可以另想辦法,那些首飾賣了,再就找不回來了。”
沉默片刻,步兒輕聲嘆息良久,聽上去也異樣的心痛,“沒關系,我想沖弟為我找到更好、更美的。”
話雖然如此,但步兒語氣里的心痛那般明顯,想來果真尋到那些首飾不容易,卻聽魯淑笑道:“若讓爹爹知道,他一定非常高興……。”
“哥,不要告訴爹爹,”看著步兒的背影,她的頭不住搖動,黑發如同流淌的月光一般,“若讓爹爹知曉,他一定會很不安的,我想沖弟不會介意我沒有嫁妝的。”
“沒關系,”魯淑一躍而起,“爹爹和奶奶給你的嫁妝不用賣,過年前,咱們就能收到去年的田租,那些銀兩就能暫緩燃眉之急,來日再從長計議。”
商量已定,魯淑與步兒并肩走出梅林,周瑜心中感慨萬千,若非親耳聽見,完全不敢相信步兒會這般做,大出意料,一時之間無法自已,呆立在梅樹下,如同僵住了一般。
寒風如刀,曹丕冷冷的看著手中的竹簡,竹簡之上寫著一份清單,清單上的每一個都如世上最鈍的刀鋒,一點一點的在自己心上切割,看了許久,他都沒有看完,從第一列看到第三列,心痛得就窒息了,待心痛平息,適才看過的早已忘卻,不得不再從第一列開始。
如此這般,看了一個時辰那份竹簡都未看完,垂手站在下首的司馬懿揚眉看了半晌,他面上的神情陰晴不定,陰郁的眼眸兇光四射,緩緩垂下首,丞相的幾個兒子當中,曹昂與曹沖已逝,曹彰勇而無謀,曹植雖有才華,但輕浮不堪大用,唯獨曹丕能韜善晦,而且陰險毒辣,來日必成大器,這也是自己決意助他的原因。
曹丕平日并不多言,即使是最高興的時候,他也只會微微一笑,哪怕是曹操當面贊他,他也不會喜形于色,這樣的心機與城府,原以為無論悲喜都會被他深藏于心,今日卻是首次看到他動容。
站了許久,曹丕終是放下手中的竹簡,“先生,這份清單從何而來?”
“回公子,”司馬懿拱手回禮,“這份清單來自江東,在下府中的內眷無意中購得一支金釵,在下見釵上刻了一個丕字,猜測這些事物原是公子所有,在下斗膽已經將清單上所有的事物都為公子買下。”
“不錯,”曹丕站起身,雙手負在背后,在臺上來回踱步,“為了這些東西,我用了五年的光蔭,原以為再見它們的時候,也能看到它們的主人。”
聽上去,他的語氣里有一絲懷念和一絲悲哀,在拿到那些首飾之時,司馬懿已經猜到與女子有關,此刻只是確證了猜測,所以司馬懿笑而不語,甚至連頭都沒有抬。
“你應該知道步兒吧!”曹丕突然站定,“她雖然離開許昌已經數年,但是許昌的百姓還能記起她,她離開的那一年,父相下令每家每戶門口都要種一株桃花,她走的那一天,桃花開得正盛,整個許昌花團錦簇,風一吹,花瓣漫天飛舞,此刻想來,真真是一場夢境。”
想到曹操竟然會有這般幼稚的舉動,司馬懿不由吃了一驚,曹丕微笑道:“父相這般做,都是為了沖弟,幾乎所有人都是為了討好父相和沖弟才討好她,她完全不懂分辨誰對她是真心,誰是假意,只道全天下的人都如她爹爹般寵愛她,有的時候,明明傷了別人的心,她卻假意不知,先生,你說我應該怎樣懲罰這樣一個人呢?”
轉瞬之間,他所有的情緒都被隱藏起來,神情不悲不喜,即使在笑,卻感不到一絲欣喜,“在下初到許昌,便聽說過這位玉雪可愛的姑娘,聽聞她與小公子曾有婚約,小公子駕鶴西歸,丞相悲痛之下,定然不會想到在江東還有這樣一位小姑娘在等小公子,丕公子,不如……。”
“先生,”曹丕沉著面孔,“我在江南見過她,她逼我發誓保護沖弟,便是懷疑我會對沖弟不利,如今沖弟不幸早逝,她定然疑我,我如何能夠將消息傳給她?先生可有妙計,既可以讓步兒知道沖弟的不幸,又不讓她懷疑我。”
要達到這個目的,就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提示曹操,在江東還有人在等曹沖,但細細想來,曹沖死之前,曹操待周不疑極厚,想是寄望他能在曹沖繼承他的大業之后能忠心輔佐曹沖,曹沖一死,曹操便翻臉殺了周不疑,依曹丕之言,曹操對那姑娘的寵愛全然來自曹沖,曹沖既死,她便是第二個周不疑,對于此,曹丕如何不知?他提醒曹操的目的,無非是為了取那姑娘的性命。
微微一笑,“公子,在下竊想那姑娘許是因為有急需,才會辜負公子的好意,公子就饒了她吧!”
看他面上刻意堆出的驚愕,那驚愕留在他面上許久,“先生竟然為步兒說情?難道先生覺得我是要取她的性命?”
即使到了現在,強撐又有何意?明明心中介意,卻偏偏要裝出一副無所謂的神情,裝便裝了,卻偏偏如此做作,所謂關心則亂,原來這位冷口冷面的丕公子,也有熱情沸騰的時刻,也許對于將來的君主而言,此刻是難能可貴吧!
“公子,請恕在下妄度公子之意,”司馬懿略略躬身,站直身時,面上已經沒有一絲表情,平靜得如同被冰封的湖面,“若公子不想親自將這個消息傳到江東,那不如靜觀其變吧!丞相乃一代雄主,兒女情長只在彈指之間,待他從悲痛之中清理過來,便會尋一條對他最有利的路走。”
最有利?曹丕冷冷的笑了,頸中步兒送的那個金項圈仿佛在燃燒,炙烤著自己的皮肉,他想到曹沖死后三日,父相特意傳自己、曹彰和曹植到五鳳樓,每每想到他那日眼中森然的神情,即使到了今日也覺得不寒而栗,他說沖弟早亡,于他而言是不幸,于其他所有人而言,卻是幸運。
幸運嗎?也許真的是幸運,細想下來,這世道真真的不公平,有的人一生下來,便擁有了一切,而有的人,卻得拼了命的爭取,這難道真的便是命嗎?
想得恨了,緊緊的握起拳頭,沖弟在生之時,擁有了一切,現在他去了,那么從前他擁有的,是否也要隨他一同去呢?既然他生前最愛的是步兒,他離開的消息,如何能不讓步兒知曉?
“先生,”曹丕淡然的坐回圈椅中,伸手抓起竹簡,面上的笑容如花盛放,“就請先生代我寫一封信到江東吧!先生大才,想必措辭一定得當。”
短短的時辰,他的決定與初衷截然相反,司馬懿微笑著轉過身,丞相待丕公子一向冷淡,不知在他心里,是否仍然覺得曹沖才是最佳的繼承人呢?
卷一:去年今日此門中 VIP卷 尾聲
VIP卷 尾聲
第一場雨后,桃花巷的桃花盡數盛放,天明時分,桃花打開朝南的窗子,陽光如水一般傾泄而進,步兒坐在銅鏡前,細細的翻看曹沖的來信,每一封的內容都令步兒由衷的微笑,此時的許昌,積雪應還未消融,想必是丞相告訴他江南已經春暖花開,桃紅柳綠吧!
手指如同魚兒一般穿行在黑發之中,步兒喜悅的將書信放進木匣之中,又小心翼翼的將避蟲的香木放在信上,珍而重之的放在妝臺之上,伸手將小的木匣拉到面前打開,匣中是一對玉鐲,玉質溫潤細膩,這是曹丕送給自己的珠寶中,留下來的兩件首飾中的一件。
抬首看著銅鏡中的桃花,她全神貫注的為自己梳理發髻,心無旁鶩的模樣真真的可愛,自己自幼便沒有姐妹,與綠蘿和桃花一同長大,情份之上,已經如同姐妹,她們的家都在江東,自己遠嫁許昌,不忍她們離鄉背井,將桃花許給呂蒙,綠蘿許給甘寧的兒子,也算為她們找了一個好的歸宿。
細細察看手中的玉鐲,自己一直不喜曹丕,但他的眼光著實不錯,每一件首飾都精致異常,這對玉鐲就當作桃花和綠蘿的嫁妝吧!
“好了,”桃花將最后一支金釵插進髻中,后退一步,微笑著察看片刻,“小姐,這是我新近學會的發髻,你喜歡嗎?”
喜笑顏開的打量自己,這發髻雖然梳法繁雜,但有一絲俗氣,看桃花那般的興奮,不忍說破,便微微一笑,取出一只玉鐲,“桃花,再過數月,你便要與呂蒙成親,這只玉鐲是我賀你的禮物……。”
“小姐,”桃花不知所措的接過玉鐲,“你已經送了一幢房屋給我,這玉鐲……。”
“這對玉鐲是曹丕送我的,”步兒微笑著站起身,“你和綠蘿自幼便跟隨我,咱們情同姐妹,來日我去了許昌,也給你們留個念想。”
說笑片刻,綠蘿捧著條案送餐點,步兒又將另一只玉鐲送給她,綠蘿自是興奮,戴在腕上與桃花品評,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從袖中取出一個紅漆封好的竹筒,“小姐,這是今日晨間收到的,我看是丞相的封印,你說是不是丞相要和老爺訂下喜日?”
微微一笑,心中也覺得異樣,曹操與自己從未有過書信往來,雙方的溝通都在沖弟的信中,今日突然送一封信來,難道真的是要與爹爹定下成親的日期?
抬起首時,桃花和綠蘿都退了出去,步兒從發上取下一支金釵,細細挑開紅漆封印,薄如蟬翼的白絹,只白絹中間寫了字,步兒皺了皺眉,心中微覺不悅,雖說他是丞相,但待爹爹如此輕慢,不僅僅是辱了他,也輕視了自己,真真的著惱。
雖是如此,步兒仍然打開了白絹,一見絹上的字,便愣住了,她以為自己看錯了,將絹巾捧在眼前,絹巾顫抖得如同秋風中斷翅的蝴蝶,全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沖弟死了?是在說笑話吧!怎么可能……。
這是什么感覺呢?明明坐在椅中,卻覺得自己如同一堆爛泥,四周的一切都在晃動、扭曲,自己仿佛置身水底,透過水波眺望著岸上的景致,安靜,四周靜得聽不見一切聲響,困囿在令人窒息的靜寂之中,明明心痛徹骨,卻沒有眼淚,明明應該悲痛欲絕,面上卻是虛弱的笑,就連自己都不知道在笑什么。
第一次覺得手足無措,第一次覺得自己生無可戀,緩緩的站起身,卻不知自己要做什么,許自己生下來,就是一個錯誤。
那般的無力,軟倒在上,爬都爬不起來,就那么的伏在地上,眼中仍然沒有一點淚,就連心里的悲哀都那么的虛假,是在懷疑嗎?應該是吧!如果沖弟改了心意,不想再娶自己,也不用編出這樣一個理由!
轉過首,妝臺上的木人兒憨厚的笑著,仿佛在嘲笑自己一般,掙扎著想要從地上爬起,只覺得風從頭頂吹過,木人兒從妝臺上跌落,就落在自己眼前,就這樣輕輕一跌,那堅固無比的木人兒竟然一分為二。
呆呆的凝視著裂為兩半的木人兒,是真的嗎?是天在告訴自己,沖弟的真的走了嗎?既然如此,那自己活著做什么呢?他在那邊一定很寂寞吧!他一定在等待自己,既然這般,那么就去陪他吧!期待了那么多年,其實再想見,也并非難事。
雪亮的釵腳,打磨得光可鑒人,甚至看得清嘴角那絲淡淡的笑,發釵刺進手腕,卻不覺得痛,用力將手腕割開,血如潮涌,微笑換手,再一次用發釵在另一只手腕上那么一割,好了,解脫了吧!終是解脫了,在不及覺得悲痛的那一刻解脫,也是一種幸福。
似乎有人推開了房門,軟倒在地上的那一刻,隱約看見湖綠色的裙裾,漠然的閉上雙眸,眼前一片繁花似錦,湖水溫柔的拍打著堤岸,暖玉軒!回來了!終是回來了。
放下手中條案,轉過身,卻見孫權滿面淡笑的走了進來,綠蘿忙屈身行禮,“主公……。”
“步兒在嗎?”一邊說,孫權一邊邁腿走向內室,看著綠蘿似乎想進屋稟報,忙笑道:“不用通報了,我自去見她。”
注視著孫權走進內室,綠蘿轉過身,桃花捧著燕窩粥走了進來,綠蘿忙搖了搖手,示意桃花稍后再進內室,“主公進去……。”
話音未落,孫權神情慌張的換著步兒從內室跑了出來,待他跑到屋外,桃花和綠蘿才看見一地的血滴,那些血滴悠悠揚揚,從步兒垂落的腕間墮落,每一滴,都像紅色的眼淚。
睜開眼眸時,正看到魯肅關切的臉,他憔悴得仿佛一生都未好好睡過一般,“步兒,你終是醒了,你已經睡了四日了。”
身體如斷裂一般的疼痛,步兒呆呆的凝視著魯肅,魯肅淚如泉涌,“傻孩子,你為什么這般想不開?沖兒不在了,你還有爹爹啊!”
是啊!想起來了,他不在了,他果真不在了,適才在夢中,似乎還看見他的笑臉,他站在暖玉軒的庭院之中,神態優雅,他微笑著向自己伸出手,卻將自己摒棄在他的世界之外,難道他也不想自己死嗎?
心鈍鈍的痛,遲鈍得連自己都覺得異樣惱怒,“乖乖,爹爹接到消息,嚇得魂飛魄散,你若出事,你讓爹爹如何活得下去?”
溫暖的眼淚一滴一滴的落在手上,那么的暖,冰冷的心似乎也感到了眼淚的溫度,沒有了沖弟,自己還有爹爹,為了爹爹,此時也不能死吧!既然不能去陪沖弟,那么到許昌去送送他吧!即使只是看一眼他的墳塋,也是莫大的安慰。
“爹爹,”用盡了全身的力量才擠出兩個字,待魯肅俯下身,步兒一字一頓道:“爹爹,我要去許昌,我想再見沖弟一眼,爹爹,送我去許昌。”
許昌?孫權滿面驚訝,他不明白步兒為何要做這般愚蠢的決定,曹操殺周不疑已是前車之鑒,此刻再去許昌,步兒不是自去送死嗎?
“步兒很堅定,”魯肅的語氣平緩,仿佛滿足步兒的要求天經地義一般,“所以我想送她……。”
“子敬,”孫權沉著面孔,顯得極為不悅,“你明明知道曹操殺了周不疑,你送步兒去許昌,你覺得你們還能回來嗎?”
沉默了許久,魯肅淡然道:“若曹操不放過我們,那就一同死吧!我總不忍看步兒為了曹沖傷害自己。”
真真的固執,孫權眼眸微動,“子敬,我猜步兒是自己到許昌送死的,你是想她生,還是想她死?”
不解的揚起眉,魯肅雙眸微微瞇著,孫權淡笑道:“子敬,若有生機,為何要尋死呢?步兒的性子你我都明白,只要你留在江東,無論如何她都會回來,以她的智慧,曹操要她死可不那么容易。”
猶豫片刻,魯肅微笑著抬首,“既然主公這般說,那么我就留在建業吧!只不過山迢水遠,我雖派淑兒與步兒同行,但他孤身,想必也不能保護步兒的周全,我已寫信給曹操,曹操應承派許褚到荊州接步兒,主公,我想請程普將軍送步兒過江。”
朝陽初升,初春的風帶著陽光的溫暖,步兒彎腰下轎,瞇著眼睛仰望天空,天空蒼翠碧藍,一如當年離開許昌的那天清晨,魯淑扶著步兒上了船,返身看著站在碼頭上的魯肅,他微笑著輕輕搖手,卻始終咬緊牙關,一言不發。
“爹爹,一年,一年之后,步兒一定會回到爹爹膝下盡孝……。”
春風拉長了聲音,拉得長如絲線,在空中盤旋,織成一個繭,將自己困囿繭中,彎腰便要走進艙中,卻見孫權從遠處急急打馬趕來,步兒假意未見,彎腰走進艙中,他將爹爹留在建業,就是怕自己不回來吧!
“步兒,主公也來送你,”不明所以的魯淑站在艙外,“那一日我才到巷口,便看見主公抱著你飛奔而出,他抱著你跑了兩條街才找到藥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