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便聽曹仁興奮的聲音在帳外響起,曹操披衣坐起,示意打開帳簾,曹仁一個箭步沖進帳中,揚眉而笑,“丞相,末將回來交令。”
“多少的糧?”曹操滿面興奮,壓低了聲音,“快說。”
“三百車,”曹仁凝視著曹操面上的笑如同春陽下的冰雪,“還有兩百車,沒有辦法拉回營中,已經就地炙盡了。”
“好,”曹操一擊案幾,興奮的站了起來,“做得好,曹仁,待戰后,論功行賞,即刻令軍需官將糧草分發至各營。”
看曹仁興奮莫明的離開,曹操心情激蕩,無法入睡,躡手躡腳的走進內帳,只見兩個侍女靠坐在榻邊,正閉目小憩,許褚坐在正對著床榻的椅中,抱刀而眠,曹操小心翼翼的避開許褚,正要走向床榻,只覺得冷風習習,許褚手中的刀已經到了眼前,卻又生生的頓住。
“丞相,”許褚滿面的驚惶,立時跪倒在地,“丞相恕罪。”
“起來吧!”曹操擺了擺手,“你無罪。”
說著,曹操已經走到榻邊,伸手掀簾向內張望,只見步兒蜷縮在曹沖懷里,幾乎只能看見一頭黑發,曹沖環抱著步兒,睡得很沉,看著他酣睡的臉,曹操微微一笑,正要放下帳簾,卻覺得步兒正瑟瑟發抖,難道她并未睡著?
伸手輕輕拍了拍步兒緊抓著曹沖衣袍的手,她立時驚駭得轉過身,滿面的驚惶,看見曹操,面上的驚駭才冉冉隱去,“步兒,你怎么了?”
“有人要抓我,”步兒小心翼翼的察看自己是否令曹沖驚醒,“他就藏在帳外。”
“傻孩子,”曹操在榻邊坐下,“我就坐在這兒,只要有人進來,我立刻便發現了,放心睡吧,我會在這里護著你的。”
看步兒安心的睡上眼眸,幾乎立時便陷入了沉睡,曹操皺著眉,“許褚,樂進和徐晃回來沒有?”
“還沒有,”許褚垂手站在曹操身后,壓低了聲音,“已經三日了,明日應該回來了。”
步兒直睡到午間方才起身,侍女侍候步兒梳洗過后,曹操讓她坐在自己的榻上,考她近日的課業,這孩子果然聰明,那些晦澀的文章竟然能夠倒背如流,曹操心下欣喜,“好了,用過午餐,我便帶你和沖兒到營外走走,散散心。”
“我不去,”步兒搖了搖頭,連續兩次大病,她除了一張胖胖的小臉,身子瘦得幾乎皮包了骨頭,垂首望去,就像一個大頭娃娃,雖然可愛,可是瘦得令人心痛,“有人要抓我。”
這數日,步兒不住口的說有人要抓她,曹操也不細問,只是細聲嘆息,“那就留在大帳中,你看,我已經派人團團圍住大帳,連只小蟲都進不大帳,放心吧!”
“我害怕,”步兒絲毫不為曹操的寬慰所動,只是眨著眼睛,“你不知道他什么時候會進來,你也不知道那個人是誰,那些人,沒有辦法保護我。”
“我當然知道,”曹操從侍女奉上的條案上捧起燕窩粥,“你的眼睛一直都盯著你,就像豹子一樣。”
“嗯,”步兒憂慮的面上終露出一絲笑容,“丞相趕跑他了嗎?”
“光趕跑不行,”曹操將木勺送到她口邊,“趕跑了,他還會回來,所以我命樂進和徐晃去斬草除根了。”
看她愉快的喝下一碗粥,小臉上浮出一絲紅暈,“我悶了,沖弟默完書,我們出去……,樂將軍和徐將軍回來了嗎?”
“還沒有,”看著她面上的笑容瞬間凋零,面上那絲紅暈消失殆盡,曹操緊握著拳頭,“不過快了,今日是最后一日,他們會提著他的人頭回來交命的。”
提著刀,躡手躡腳的走近破屋,從窗子望進去,一襲青衫掛在屋角,青衫之上是一個斗笠,遠遠望去,仿佛是一個人站立在窗前,樂進和徐晃對視一眼,又上當了,沒想到那個家伙這般的狡猾。
返身走到林中,兩人壓低了聲音討論,出營已經三日,前期派出的兵已經復命,每一條路都找不到那個家伙的蹤影,這里是他唯一可能的藏身之處,卻沒有蹤影,難道他飛到天上去了不成?
“徐晃,”樂進瞇著眼睛,“我們已經找了所有可能的地方,但是我剛才突然想到,有一個地方,我們還沒有找。”
“什么地方?”徐晃脫口而問,隨即恍然道:“他藏在營中。”
“嗯,”樂進沉著臉,“如果所有的地方都找不到,他應該還在營中,咱們立刻回去,我已經猜到他會藏在什么地方。”
與屬下的軍士換了衣服,樂進和徐晃打馬回到營中,趕到營門時,已近黃昏,看太陽西沉,兩人都心急如焚,害怕引起人懷疑,只得耐下性子,直到巡營的士兵到了近前,這才閃身混入其中,慢慢的接近目的地。
終于到了,那座營地果然人煙稀少,兩人待巡營隊走過大帳,閃身躲到帳后,直到巡營隊遠去,這才從帳后走出,兩人壓著刀,正準備走進馬棚,卻見一個老兵,蹣跚的走了過來,兩人立刻頓住腳步,此時退回帳后已是不及。
“兩位軍爺,”那老兵老得幾乎有一百歲了,就連說話的聲音都在顫抖,“你們迷路了嗎?”
“不,”樂進啞著嗓子,“我們巡營至此,看見一個人影跑進了馬棚,正想進馬棚查看。”
“有誰這么大膽?兩位軍爺隨我來,”那老兵抱著一捆草料,不停的抖動,“馬棚里只有一匹馬,請軍爺查看。”
跟在老兵身后走進馬棚,馬棚打掃得極干凈,赤兔馬看見那老兵,發出輕微的嘶鳴聲,那老兵將草料放在一旁,垂手站兩人身后。
馬棚不大,目眸轉動,馬棚中的一切便一覽無余,兩人心下疑惑,互視一眼,均覺得奇怪,難道自己猜錯了嗎?
齊齊的轉身,那老兵仍然垂著頭,樂進的眼睛在他身上轉了一圈,“關將軍出營去了嗎?”
“不,”老兵顫抖的聲音令人覺得他在恐懼,“關將軍與張遼將軍飲酒去了。”
大踏步走出馬棚,耳聽得那老兵跟了出來,樂進猛的轉身,手中的刀已經出鞘,那老兵見雪亮的刀砍倒,合身倒地,滾到一旁,快速站了起來。
“果然是你,”徐晃拔出刀,跳到一旁,封住老兵的退路,“這世間喂馬的老兵,軍服怎會這般的整潔,你看看你的手,如此修長,連指甲都修剪得干干凈凈,更何況,一個喂馬的軍士,怎么會知道關羽的動向?”
那老兵仿佛嚇得呆住了,樂進和徐晃對視一眼,兩人異口同聲的大喝一聲,同時揉身上前,兩柄鋼刀寒氣凜冽,那老兵仍然呆在原地,如同嚇得呆住了一般。
到了中途,樂進和徐晃同時轉身,撲向左側的小帳,小帳從中分開,一個人影快速沖出,不防徐晃已經守在前方,那人站定腳步,卻聽樂進在身后笑道:“譚問天,三日前,丞相不是已經讓你回去了嗎?為什么你還在營中?”
“原來是樂進、徐晃兩位將軍,”譚問天微微笑著,“丞相是要我回家,但并不表示我需要立刻回去,我應邀在關將軍這里盤桓數日……。”
. тt kán. ¢〇 “關羽已經出營,”徐晃示意樂進提防,提著刀慢慢上前一步,“他何時邀的你?丞相要你走,你竟敢留,便是抗命,軍令不可違,你自己找死。”
“我早知道我會死,”譚問天微微一笑,“只不過不除了那個災星,我死不瞑目。”
提著譚問天的人頭站在帳外,曹操抱著步兒指著樂進手中仍在滴血的布包,“看到了嗎?他便在那布包之中,從此再也不會出現了。”
“真的嗎?”步兒有些恐懼的盯著那個鮮血淋漓的布包,“他真的死了嗎?”
“當然,”曹操示意樂進和徐晃命人拖走尸體,“他再也不會出現了,你放心吧,和沖兒到臺上去玩吧!”
遠遠盯著步兒和曹沖愉快的嬉戲,曹操皺著眉,“他真的這般說嗎?”
“的確,”樂進和徐晃異口同聲,“他的確說步兒姑娘是災星。”
看著步兒興奮的臉,似乎許久都沒有看她笑得這般心無掛礙了,她精致的眉目在星光下如同盛放的花朵,人都說紅顏禍水,這般美貌的女子,當然會是禍水,曹操釋然的笑了,“下去吧!你們辛苦了,這件事,不要對人提起,命人好好的安葬譚問天,畢竟他醫術了得,只不過為人太狹隘了。”
緩緩倒了一壺酒在墳前,樂進和徐晃齊齊的轉過身,譚問天臨終前說的話又回響到耳邊,“那個女子眼帶桃花,目光中含有煞氣,此時年紀尚幼,為害不大,還不足為慮,待她長大之后,不知有多少人會死在她手中,我今日除去她,也算是為命除害,偏偏天意助她,也罷,也罷,來日丞相果然會為今日的仁慈后悔。”
后悔嗎?樂進和徐晃對飲一杯,其實不用待到來日,今日便已覺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