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正如你說的!”
楊思妍似乎明白了趙珍珠的用心,沉默一會她輕輕地嘆息一聲,說道:
“娘,只可惜,陳宜中最后還是殺了鄭虎臣,而你所做的一切,終究化為了泡影!”
“思妍,別這么說,或許,一切本來就是無可挽回的吧!”
如今,已經(jīng)過去了二十多年,再回想起往事,楊思妍不由得感慨萬千:
“二十年了,我等卻終究不能挽回社稷的衰頹,實屬造化弄人啊!”
離開木棉庵,楊思妍先去了漳州,總算是找到了一處像樣的邸店,沐浴換衣之后,她又吃了頓豐盛的飯菜,休息兩天,她穿著嶄新的齊腰襦裙和鞋襪,來到了漳州站,登上了南下廣州的列車。
在她之前,黃溍已經(jīng)于她登車的前兩天,獨自踏上了南下廣州的旅途,不過,與打算去廣州祭奠母親的楊思妍不同,他最后的目的地并非廣州,而是宋廷行朝覆滅的崖山。
此刻,距離崖山海戰(zhàn),已經(jīng)過去了整整二十二年,當(dāng)年的親歷者,也已經(jīng)死的死,去的去,在崖山附近,已然是所剩無幾,即使有幸找到親歷者,大多數(shù),都已經(jīng)是人過中年的老者罷了。
“大宋在大陸的統(tǒng)治,是三百二十年,終究,日月重開,這也是事實!”
在崖山附近的新會縣城,黃溍找到了一個垂垂老矣的白發(fā)老人,從他的口中,了解到了崖山海戰(zhàn)的一些不為人知的內(nèi)幕。
“當(dāng)年,為了支持官軍,新會縣衙還曾組織民眾捐款捐物,準(zhǔn)備送往崖山,卻不想,元軍在崖山外圍的銀洲湖布置了大軍,我等不才,終究,未能將錢糧運往崖山,而只能將其倒入大海,以防落入敵手而成資敵之實!”
……
祥興二年(1279年)二月初五。
“諸位鄉(xiāng)親父老,韃子已經(jīng)兵臨崖山,朝廷決定籌集糧餉以供軍需,還望諸位齊心協(xié)力,保家衛(wèi)國!”
“大人,在下愿捐錢十貫!”
“我捐五百錢!”
“我捐糧二十石!”
這一天,新會知縣親自敲著銅鑼,帶著衙役走上街頭替朝廷募集錢糧,此刻,元軍早已經(jīng)封住了由崖山進(jìn)入外海的崖門,并將宋軍艦隊困在了銀洲湖,因此,宋廷唯一能夠得到補給的希望,就只剩下崖山背后的新會縣城了。
“好,若有捐錢捐物者,請到縣衙去與主簿商議!”
知縣此言既出,民眾紛紛跑回家中,取出錢物,用獨輪車推著奔向縣衙,將其送到了朝廷派來的使節(jié)那里。
“大人,這些錢糧,應(yīng)該足夠朝廷用度一陣子了,不知,太皇太后知曉此事之后,可否下詔褒獎縣里?”
面對縣主簿的詢問,使節(jié)只是撫須淺笑,對新會縣民的相助,自然也是贊不絕口:
“多謝鄉(xiāng)親們鼎力相助,朝廷若是能夠度過此劫,自當(dāng)不忘你們新會縣民的大恩大德!”
“不敢當(dāng),不敢當(dāng)啊!”
這天深夜,一支宋軍船隊運載著一部分這天籌集來的糧餉,趁著夜色順利突破了元軍的封鎖,成功進(jìn)入了行朝的“舟城”,這個消息,很快就在新會縣城里傳開了,不大的城池也隨之歡聲雷動,絕大多數(shù)的人都以為,再過些時日,就可以大舉出動船隊,將這些日子籌集到的糧餉,悉數(shù)送往行朝。
對于手下人的一再建議,知縣也是深以為然,當(dāng)即,他就拍板決定盡早行動,以免夜長夢多:
“機(jī)不可失,明晚,就集中所有漁船,全力突破韃子漢奸的封鎖,將糧餉送往行朝!還望諸位齊心協(xié)力,順利護(hù)送糧餉前往崖山,以助朝廷抗敵!”
“得令!”
與此同時,元軍的陣營內(nèi)部,也爆發(fā)了一場激烈的爭議。由于昨日夜里,宋軍艦隊通過民兵得到了補給,從而士氣大振,因而,對此元軍方面已然是如坐針氈,生怕下次,那些“天不怕地不怕”的新會人,會將槍炮和彈藥運進(jìn)行朝,給元軍來個猝不及防的“天崩地裂”。
“副元帥,若是讓宋蠻子源源不斷地得到給養(yǎng),而我軍坐視不理,實乃是愚昧至極,放任士卒白白流血!”
“副元帥,在下愿率兵五千,襲擊新會,將蠻子一網(wǎng)打盡,男的殺光,女的為婢!”
“副元帥,宋蠻子欺人太甚,收買民心,不下狠手,恐難以讓天下震懾,亦會讓蠻子繼續(xù)膽大妄為,反叛天朝!”
“副元帥,有個詞叫做釜底抽薪,你不會沒聽說過吧?如今踏平新會小城,正是釜底抽薪的大好時機(jī)!”
面對部將的一再勸諫,張弘范卻并沒有急著下令動手,而是問了他們幾個問題:
“汝等何能,竟然知曉蠻子趁夜運送的,皆是糧餉?汝又怎能知道,蠻子不會借著運糧之機(jī)設(shè)下埋伏?或是打算趁機(jī)突圍?如今,你等可曾知曉,陸秀夫和張世杰,究竟再想什么?再說了,趙嫣也在蠻子軍中,此女一向狡詐至極,難道,她就不會猜到你們的企圖?”
對于張弘范的“疑問”,猛將李恒自然是嗤之以鼻,并沒有將其當(dāng)回事:
“副元帥,這不是明擺著的事情?難道,宋蠻子送的不是糧餉,還會是火器不成?我就不信,那個趙嫣會有如此自知之明,在臨安歸降之前,就在新會城內(nèi)囤積槍炮彈藥!”
“是這樣嗎?”
張弘范依舊不大放心,唯恐趙嫣又在玩“陰謀詭計”,經(jīng)過思索,他最后還是決定派李恒和唆都冒險一試,但他要求李恒和唆都一定要默契配合,在攻下新會縣城的同時,將宋軍的運糧船隊一網(wǎng)打盡。
“副元帥盡管放心好了,只要我等出手,定將除惡務(wù)盡,將那些負(fù)隅頑抗的蠻子殺個片甲不留,請靜候佳音!”
“好,預(yù)祝此戰(zhàn)大勝!”
祥興二年二月初六,宋軍民兵的第二次運送補給的行動,即將開始。
“知縣大人,糧餉全都裝上船了,可以出發(fā)!”
“甚好,起錨!”
這次運送行動,由于運送的糧餉數(shù)目較大,船只也有數(shù)十艘,因而,新會縣令決定自己率領(lǐng)船隊出發(fā),像昨夜一般,神不知鬼不覺地將糧餉悉數(shù)送到行朝所在的崖山。
“大人,這次韃子一定沒有防備,想必一定能順利突入行朝!”
對于衙役的輕松,知縣卻是憂心如焚,絲毫看不出輕松的樣子:
“別掉以輕心,只怕,韃子漢奸已經(jīng)有所準(zhǔn)備了!”
宋軍船只緩緩地出海,徑直向著崖山而去,一路上,都沒有元軍軍船殺出來阻攔,似乎,一切都太順利了。
“快點,要是韃子來了,那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就在這時,元軍也開始了行動,在陸地上,李恒率領(lǐng)元軍悄悄地靠近了新會縣城,而唆都則帶著元軍軍船,沿著海岸,悄悄地向著宋軍背后包抄。
“等會李恒那邊開打,我們就動手,將這幫蠻子一網(wǎng)打盡!”
“得令!”
……
“哎,最終,除了老夫,其他參與這次行動的民兵,連同知縣,都再也沒有回來過!”
說完這句話,老者閉上眼睛,陷入了對于往事的回憶中,在一旁,黃溍聽了,也頗為感傷,除了贊嘆那些民兵的英勇無畏之外,他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分擔(dān)。
半晌的工夫過去,老者睜開眼,撫須哀嘆了片刻,接著,又對黃溍說起了崖山海戰(zhàn)的最后場景:
“大約幾天過去,韃子就向宋軍發(fā)起了進(jìn)攻,那一戰(zhàn),炮聲隆隆,怒濤萬丈,真是壯烈悲慘啊……”
崖山海戰(zhàn)的最后一天,在元軍十萬大軍的封鎖下,那些居住在附近的居民,根本就無法出海去支援宋軍,他們只能聚集在海邊,目睹那場壯烈凄絕的大海戰(zhàn),在中午之前,被沖上海灘的尸體,絕大多數(shù)都是元軍士卒的,而在午后,則以宋軍士卒的尸體居多。
而對此,居民們并沒有將其當(dāng)成什么不祥之兆,而是繼續(xù)期待著,宋軍能夠有翻盤的機(jī)會,然而,傍晚時分的大雨過后,沖上海灘的遺體卻有了變化,除了士卒之外,還有不少文官和宦官宮女的遺體,當(dāng)即,居民們就意識到了戰(zhàn)爭的結(jié)局。
“大宋三百二十年之天下,一朝盡失,真是太令人痛心了!”
一個老婦人跪在一具宮女的遺體前抽泣著,而在居民中,則有不少人發(fā)出了悲嘆,更多的人則是沉默不語,直到深夜,當(dāng)炮聲和喊殺聲徹底平息之后,數(shù)千元兵舉著火把來到了海邊,開始尋找尸體之時,人們才知道了他們的來意。
“快,找到衛(wèi)王遺體者,賞金百兩!”
“遵命!”
居民們議論了一陣子,忽然,一個老頭站了出來,指著一旁賣力搜索的元兵,一邊對著眾人說道:
“想必,他們要找的是皇上和太皇太后趙嫣的遺體,既然,他們曾是我等的君主,我等就該搶先一步,找到他們的遺體加以安葬,豈能讓他們駕崩后再度受辱于韃子漢奸?”
“好!”
所有人低聲答應(yīng),而后,他們也跳入齊腰深的海水中,開始尋找尸體,不過,像是趙昺和趙嫣的遺體,卻始終未能發(fā)現(xiàn)。
“直到,趙嫣死在廣州,我等才知曉,她并沒有崩于崖山,而是茍活了下來!”
說到最后,老者嘆息一聲,臉色也隨之一沉,很顯然,對于趙嫣的憤怒,在這一刻,全然從他的心底爆發(fā)了出來:
“那個叫趙嫣的女人,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若非,她是太皇太后,至于她的生死,又有何人會在乎?”
此言既出,黃溍也沉默了,半晌,他這才咳嗽一聲,說了句:
“趙嫣雖然有罪,但罪不至此,她雖貪生怕死,但最后還是選擇了殉節(jié),亦足以抵消她的罪責(zé)……反正,她早已經(jīng)死了,就不必再如此責(zé)難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