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嫣,珍珠……”
離開惠州之後,蕭媞帶著楊思妍一起,乘船前往流球,一路上,蕭媞幾乎都在哭泣,而蕭晴和蕭婈卻是相視無言,一心思量著,改如何找蒲壽庚報仇雪恨。
“蕭媞,有句話,我不知該不該說?”
蕭媞擦掉淚珠,看了蕭晴一眼,無可奈何地說道:
“你講吧,縱使難聽,我也不責怪你!”
蕭晴憂傷不已,打量了楊思妍一眼,她才說了句:
“事到如今,珍珠和珍媞,都已經不在了,但是,我最擔心的卻不是她們,而是文宋瑞??!”
“此話怎講?”
蕭晴看了看窗外的大海,不由得嘆了口氣,沉默許久,她這才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你我都知道,宋瑞是絕無可能投降韃子的,因而,等待他的,必然是跟趙珍珠一樣的結局,我不忍心,看著宋瑞也死在韃子手中!”
“俱往矣,陸上無寸土,安能救之?”
蕭媞不動聲色地看了蕭晴一眼,接著道:
“既然這樣,我們還是先回流球,再提此事吧!”
十天過去,船隻終於在流球州靠了岸,登陸之後,蕭媞幾乎一刻不停,就帶著楊思妍去了行宮面見趙若和,路上,她暗示楊思妍,一定要向皇上請罪,否則,定然無法面對來自朝野的指責,更無法安慰爲她失去性命的母親和趙淑蕙。
“陛下,皇后自大陸返回,正在大殿外等候!”
侍衛此言既出,趙若和的臉上不由得露出了一絲慍色,沉吟許久,他這纔對著黃材揮了揮手,示意道:
“傳她進來!朕倒要好好問她一番!”
黃材點了點頭,朝著趙若和鞠了一躬,然後,轉身走到了大殿之外,對著跪在一旁等候的楊思妍說了句:
“啓稟皇后,皇上有旨,召你進殿問話!”
身穿喪服的楊思妍不安分地抓著衣角,一邊低聲細語地說道:
“黃大人,本後已經犯下死罪,等會,還望大人幫忙說情,要不,我就得死無葬身之地了……”
“事到如今,說這些又有何用?”
忽然間,蕭媞走上前來,一把揪住了外孫女的衣角,徑直就將她從地上拖了起來:
“快進去吧,如今,看在你孃的份上,誰敢殺你?”
楊思妍無可奈何,只好按耐住內心的恐懼,緩緩地走進了殿宇。
“陛下,臣妾姍姍來遲,以至於讓母親和明昌郡主喪命,實乃罪不可赦……”
聽著楊思妍氣若游絲的話語,趙若和不由得默默地抓緊了御座的扶手,沉默良久,忽然,他狠狠地拍了拍扶手,怪聲怪氣地說道:
“楊思妍,你可真是爲所欲爲?。 ?
“陛下,思妍有罪,還請陛下恕罪……”
“是嗎?”
趙若和走下御座,徑直來到了楊思妍的面前,突然,他臉色一沉,揚起手,對著楊思妍的臉頰,就是一記耳光。
“哼,你害死太皇太后,害死你娘,害死明昌郡主,害死你弟思璧,已經罪無可恕,若非看在你孃的份上,朕真應該廢了你,讓你從此萬劫不復!”
“皇上,楊皇后只是年幼無知,以至於一錯再錯,事到如今,壽安公主只剩下她這麼一個女兒了,還望陛下寬恕她!”
黃材趕忙拱了拱手,勸趙若和不要輕易發怒,見此情景,趙若和卻是氣極反笑,不耐煩地擺了擺手,示意道:
“朕自會給她悔過的機會,你就不必再多說了!”
說著,趙若和就瞪了楊思妍一眼,不耐煩地說道:
“皇后先下去歇息吧,朕自有打算!”
離開大殿,蕭媞這才帶著楊思妍先去探望了楊婧和楊婉,然而,到了後宮的和寧殿,她們發現,除了楊婧和楊婉之外,徐姈的小女兒寧昌郡主趙淑梅,也被趙淑妍和趙淑琴帶到了和寧殿。
“喲,這不是楊皇后嗎?”
一看到她,趙淑妍輕笑一聲,對著楊思妍譏諷道:
“敢問聖人,你不去殉節,回來這裡做些什麼?”
“我……”
楊思妍欲言又止,而蕭媞則忍不住轉過身去低聲抽泣,此情此景,出於對她的尊重,趙淑妍也不好意思再說楊思妍的不是了。
“淑妍,趙珍珠已經不在人世了,求你們,就不要再往我的傷口上撒鹽了……”
此言既出,趙淑妍和妹妹趙淑琴都愣住了,半晌過後,趙淑妍這才起身,跪在蕭媞面前,說道:
“淑妍也好想皇姑,要是她能夠活著,只怕,我們也不會一再逃亡了吧……”
……
趙嫣和趙珍珠死後,噩耗很快就傳到了燕京,聽聞這個噩耗,隨著全玖和趙?被擄到北國的汪元量和王清惠皆悲痛不已,除了給趙嫣她們招魂之外,汪元量一連幾天,都在彈奏趙珍珠生前最愛聽的《梅花三弄》,權且作爲對故交懷念。
“珍珠,你曾言,無論是生是死,都要與忽必烈終生爲敵,既然,我們不能在人世間再會,那就讓我們,在黃泉相會吧!”
嘆息過後,汪元量起身撫摸著琴絃,不由得潸然淚下,就在這時,身著道袍的王清惠走了進來,看著他垂淚不已的樣子,王清惠只是眉頭一皺,說道:
“汪琴師,你不是要和我去看望文丞相?怎麼還在這哭成這樣?”
汪元量愣住了,片刻過後,他才反應過來,提起包袱,跟著王清惠離開了住處,前往關押文天祥的兵馬司牢獄。
對於文天祥來說,自打崖山海戰之後,他個人的戰爭就開始了,宋朝在大陸的領土,皆已經悉數落入敵手,剩下的,不過是在孤懸海外的一些島嶼和交州、占城等荒蠻之地,至於反攻大陸,恐怕是遙遙無期了。
在文天祥被元軍押解北上,路過江西境內時,聽聞文天祥被俘,他的好友、廬陵人王炎午,寫下了《生祭文丞相文》,並印刷數十份,在廬陵的街道上廣爲散發。
“歷陳其可死之義,反覆古今所以死節之道?!?
碼頭上,讀到了王炎午的文章,文天祥心中的震撼可想而知,本來,他已經打算絕食殉國,但是,看到了這份文書,他卻改變了主意,恢復了正常的飲食。
橫跨了大半個中國,文天祥終於抵達了大都,面對元朝官員的勸說和元朝朝廷的招待,他皆不予理睬,除了日常抄寫詩稿之外,對於元廷的勸降,一概不理,擺出了一副從容赴死的架勢。
面對文天祥的不屈,忽必烈也只能是苦笑,下令將文天祥軟禁在邸店之中,豈料,對此留夢炎和阿合馬都堅決反對,因而,不久之後,忽必烈又命人將文天祥解送獄中,收繳了他隨身攜帶的錢財和衣物,一天只給五文錢作爲伙食費,並試圖用身心的折磨,來迫使文天祥屈服。
“文丞相,趙嫣和趙珍珠已經殉節了,趙珍珠臨終前,曾讓楊思妍替她寫下遺書,她說,她之所以放棄活下去的機會,而選擇殉節,只是爲了以大宋公主的身份死去,親手結束無休無止的戰禍和折磨……”
“想必,趙珍珠她,也是爲了自己的名節而死的吧?”
聽了汪元量的話,文天祥悵然若失地嘆息一聲,嘲諷般地反問了句:
“她和珍媞,都是珍惜名節的烈女,反觀我等,卻深陷敵手,這又是怎樣的情何以堪?”
汪元量不禁看了王清惠,兩人相視無言,他們不知道的是,此刻,文天祥的內心,正受著常人難以忍受的煎熬,爲了迫使他答應投降元朝,元右丞相孛羅給忽必烈出主意,讓正在宮中爲奴的文天祥的妻子和女兒給他寫信,意圖用親情攻勢,一舉摧垮文天祥的心理防線。
“教環娘柳娘做好人,爹爹管不得……”
經過激烈的思想鬥爭,文天祥終究是沒有動搖,在與汪元量和王清惠再次見面之前,元右丞相孛羅提審文天祥,一開始就要逼文天祥下跪,對此,文天祥並未屈服,只是反問了句:
“我乃南朝丞相,又何必跪你一介胡虜?”
此言既出,孛羅大怒,但是,他只是嘿嘿一笑,反問了句:
“不服是嗎?有本事就贏回來??!要不是有婦人奸佞爲禍,你又何必至此?”
“多說無益!”
文天祥不動聲色地瞄了他一眼,不緊不慢地說道:
“趙珍珠何嘗禍國殃民?若是朝廷早聽她的,又何以有今天?若是朝廷用我,只怕,你就沒機會,在此喋喋不休了!”
孛羅鄙夷不屑地看著文天祥,揶揄道:
“嘿嘿,趙珍珠都已經被處決了,你還在拿她說事,無怪乎,你們小宋會被婦人擺佈這麼多年,以至於被我大元所滅!你和陸秀夫等鼠輩一樣,簡直就是執迷不悟,不懂天道!”
“汝不懂人道,安能談天道乎?”
孛羅的臉色,霎時就變得一陣紅一陣白,突然,他狠狠地拍了拍桌案,從嘴裡擠出了一行字:
“二王得位不正,是篡也,且宋已在臨安投降,爾等皆是不忠不孝之人!”
“胡虜何出此言?”
文天祥哈哈大笑,笑過之後,他這才板著臉,一字一句地反駁道:
“端宗陛下和祥興皇上乃是度宗之子,且奉太皇太后趙嫣之命即位,何來篡位之說?南下之事,亦奉聖福(指謝道清)之命,又何來抗旨不遵之理?”
“你……”
孛羅啞口無言,雙方最終不歡而散,在回到牢房之後不久,汪元量和王清惠就來探望文天祥,和他談起了最近外邊發生的事情。
“文丞相,對於大宋的未來,你又有何高見?”
面對王清惠的詢問,文天祥卻只是搖了搖頭,苦笑著說道:
“清惠,你和汪元量不應待在此處,你們應該即刻啓程南下,渡海去輔佐新帝,若是天不亡宋,則形勢還是大有可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