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是一個女聲。二人回頭,看到一個黑衣女子,手持一根長棍,橫眉立目站在后面。
馮少川正要說話,卻聽那女子吃驚地說:“表哥,怎么是你啊!”
馮少川說:“不是我,誰敢砸你家門呀,快讓我們進去。”
黑衣少女趕快打開門,讓他們進屋,少川問:“玉蘭,你爹呢?”
玉蘭笑笑說:“俺爹媽都在后頭呢。我們看見有人進了院門,不知是誰,就讓我回來看看。”玉蘭說完跑了出去。
白玉蘭的爹爹白文正和母親白張氏和村里其它人家一樣,聽到槍聲后也和女兒玉蘭一起躲到村外的莊稼地里。槍聲并不激烈,響了一陣,逐漸遠去,村民們開始回家打探消息。白文正也和村民們一起返回家來。
白文正是中醫(yī)世家。他的祖上曾經(jīng)為清朝巡撫朱登科的老爹治過癰癥,又治過眼疾,被朱巡撫題了“濟世安民”的匾額,掛在廳堂。一時間醫(yī)道名聲在外,患者云集。到了白文正這一代,醫(yī)術雖有見長,但前些年在他父親白有德手上死過一位老太太,名聲受到影響。現(xiàn)在又逢亂世,生意已大不如前。現(xiàn)在,他的父親已經(jīng)作古,他在自己行醫(yī)的同時也研習了一點外科手術方法,雖不精湛,倒也常用。
馮少川傷在腿部,關節(jié)以下腿肚子上。白文正看后,拍拍他肩膀,說:“放心吧,沒有傷到筋骨,一個月包你行動自如。”
馮少川驚道:“姨夫,這就得一個月嗎?”
白文正撇了下嘴:“傷筋動骨一百天,你沒聽說過嗎,何況你傷得還比較深,我包你一個月痊愈好,你還嫌慢,你當是修房蓋屋哪!”
做完手術,敷了藥,已是半夜,馮少川昏昏睡去。第二天一早,白玉蘭和母親白張氏坐在床頭,端了碎花雞蛋湯喂他。白文正也踱過來,問:
“少川哪,咋天村東這一仗,是你們干的吧?”
馮少川說:“是的,我們把鬼子搶來的幾萬斤糧食報銷了,還打死了十幾個日本兵。”
白文正說:“那糧食不能分給老百姓吃嗎?不分給老百姓,你們游擊隊運走也行呀,為什么要燒了呢?”
馮少川說:“日本兵人多,武器又好,我們運不走,只好毀了它。”
白張氏問:“孩子,你們傷人沒有呀?”
馮少川笑笑說:“我這不是受傷了嗎?可能還有其它人,我離開了大隊,對隊里的傷亡情況不了解。”
“他是誰呀?我看他還是個小孩子,也是游擊隊員嗎?”白玉蘭望了望程貴生。
馮少川說:“莫要小看他啊,他年齡不大,可凈辦大事哩。”
“他能辦啥大事?”白玉蘭追著問,白張氏和白文正也顯出有興趣的樣子。
馮少川詭秘地笑了笑說:“他可是個神偷。”
“神偷?”白玉蘭不解地看一眼貴生,貴生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馮少川說:“是呀,他到余家坪走了一趟,就偷了鬼子兩支三八槍。”
“是這樣呀。”白玉蘭撲哧一笑,“我還以為他真的偷人家東西呢。”
白文正和白張氏也都笑笑的看著貴生。
白張氏和藹地問:“你多大啦孩子?”
貴生不習慣這樣被人瞧著問話,低頭回答:“十七了。”
白張氏不解地自言自語:“十七歲就這么有膽量,孩子你怕嗎?”
貴生靦腆地說:“不怕。”
馮少川說:“這次要不是他,我就死了。”
接著,馮少川把在河溝里被鬼子擊中之事說了一遍。聽得玉蘭站起來,追著貴生問:“你不會放槍,還跑過去干什么?”
貴生說:“我看見少川哥了,也沒想那么多,我現(xiàn)在還不會打槍呢。”
幾個人都聽得笑了起來。
程貴生悄悄望著白玉蘭,覺得好象在哪里見過,卻想不起來。白玉蘭卻站在桌邊,對他說:“我見過你。”
貴生說:“我也覺得你面熟,好象在哪里見過。”
白張氏摸摸女兒,目光中充滿不解,回頭問貴生:“你是哪里人?”
程貴生說:“我是金牛嶺下程家莊人。”
白玉蘭面露喜色:“我想起來了,有一年和我娘去你們金牛嶺上拜菩薩,有幾個小孩在搗亂,是不是有你?”
貴生也晃然大悟:“是的是的,我也想起來了。”
白張氏也說:“是有這么一回事,我也想起來了。”
貴生說:“我記得你是求婚姻上的事,你沒嫁給他嗎?”
白玉蘭低頭說:“他那病很嚴重,已經(jīng)死了。”
貴生不敢再問,只好低頭擺弄手指。
傍晚時分,貴生要求馮少川回金牛嶺自己家里養(yǎng)傷。白文正不同意,白玉蘭和她母親白張氏也不同意。但是馮少川同意,原因是他有隊友在那里,如果他不回去,隊友們會很著急,會四處去尋找。同時,上級領導不知他在哪里,也會影響隊伍下一步的工作。白文正不再堅持,包好換洗藥物,讓貴生帶在身上,又找來一輛馬車,讓馮少川換了衣服躺在上面。
程家莊在紙坊店的東北,和余家坪呈品字形,比余家坪略遠。路上有少量水,大部分都被金牛嶺攔住往東南流去了。到達程家莊時,村里早沒了人,幸好有一彎月亮。貴生蹚水回到家,不見一個人,知道大水把所有人都集中到了嶺上。他和車把式一起把馮少川背到廟里,村民們又驚又喜,紛紛圍攏過來。柳興旺趕快備好了床鋪,讓馮少川躺下。
終于找到了馮少川,也見到了兒子貴生,程立春懸了兩天的心放了下來,互相敘說了事情經(jīng)過。馮少川說:
“傷員一定要隱蔽好,萬一有鬼子發(fā)現(xiàn),不但隊員們危險,老百姓也會遭殃。最好和村民們隔開,找一個僻靜地方,會安全得多。”
幾個人去找明真和尚,明真領他們來到大殿一側,推開一座彌勒佛座象,下面竟是一個暗道,順著暗道往里走,在院子一角的小房子里鉆了出來。
馮少川決定把傷員們安排在這間小房子里,平時不與村民們混住,萬一有情況,就躲到暗道里。
傷員不多,除了六個犧牲的,加上馮少川共四個。馮少川已做完手術,其它三個都在等李大奇回來安排。時間緊急,既然白文正手術做得不錯,那就再把他請過來,他又是馮少川的姨夫,自然比別人安全可靠。又派了馬車去請,白文正收拾了家什藥物,帶了白玉蘭一同到金牛嶺來。白玉蘭并不懂醫(yī)術,但言傳身教,耳濡目染,打個下手,端湯換藥比別人強出許多。
手術不算太難,一個打在屁股上,沒傷到骨頭,劃開肌肉取出子彈就行。一個擊穿了肋骨,手術較大,超過了白文正的醫(yī)療范圍,需要轉到大一點的醫(yī)院去。另一個傷在胳膊上,也不難,受點皮肉之苦,取出彈頭,養(yǎng)一段就好了。一晌工夫,白文正做完了兩個手術,敷了藥,囑咐玉蘭好好照顧幾個傷員,當然主要是照顧馮少川。不是為了馮少川,白文正不會把女兒留在這里。
能走的游擊隊員都走了,剩下的沒有一個能打能跳的。白玉蘭是女流之輩,又不懂打仗,馮少川有事只好和程立春他們商量,程立春不在時和程貴生說說也挺有意思。
自從馮少川住進了興國寺,程貴生就有了事干。每天都往寺里跑,有時吃飯也不走。這些糧食都是寺里供給,明真和尚真夠意思,每天都派人把飯菜送過來。盡管都是素食,但地主之誼不可言表。程家莊三位頭面人物程有福、程立春、柳興旺三個人走馬燈似的,輪番上陣,更有程貴生,把興國寺的門檻都踢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