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生吃驚地看著她,說:“你喊得出來?”
翠翠笑笑說:“管它呢,只管喊一聲?!?
喊了這一聲,下邊就好喊了。翠翠又喊了一聲。彩云看看翠翠,紅著臉說:“我也能喊?!?
“誰要架子車——”她果真扯著嗓門喊了一聲。
兩個小姑娘興奮起來。竟你一句,我一句,喊了起來。
喊了一路,還是沒人要,連有人問也沒有。兩個姑娘有點喪氣。貴生說:“不喊吧,咱再走走看,不行就回去,這車,不要也罷?!?
街道兩旁的商鋪多起來。有布匹店,百貨店,雜貨店,還有米店饃店,他們看到一個糧店,貴生就走過去,問里面的人:
“掌柜的,你們要不要架子車?”
里面的人擺擺手:“不要不要。”
貴生有點掃興了,兩個姑娘也都不愿意再喊。貴生說:“要不,咱回去吧,別耽誤了坐車?!?
路過一個鹽店門前,貴生又來了興致。他想:鹽很重,也許需要架子車拉鹽吧 。他走過去,卻從屋里忽地撲出一條黑狗,汪汪叫起來。貴生站住不動,彩云卻嚇得跑起來。那狗繞過貴生,向彩云撲去。彩云越嚇越跑,腿一軟,撲地拌倒。那狗撲到近前,呲著牙,躍躍欲試。彩云嚇得哭起來。
貴生急向屋里喊:“掌柜的,你的狗咬人啦。”
屋里沒人應。貴生又大聲喊:“掌柜的,你家的狗咬人啦?!?
還是沒人應。貴生急了,拾起一塊磚頭甩過去,不偏一倚,正打在那狗身上。黑狗一個翻身,又朝他撲過來。撲到近前,前腿撲地,呲牙瞪眼。很明顯,這是一條惡狗。
那狗緊追著,貴生進不得,退不得。店主人終于出來了,卻冷笑著說:“你們這幫叫花子,不咬你行嗎?天天在我門前轉悠,還想偷東西嗎?咬他,咬死活該。”
貴生慢慢退卻,拉起架子車往回走。黑狗卻不依不饒。翠翠不知啥時撿了一根棍扔在貴生腳下。貴生撿起來,看狗呲牙的樣子,突然上前一掄,打中后腿。黑狗翻身倒地,回首狂吠。店主人回頭喊了一聲:“來人?!庇峙苓M屋,拿一柄鐵锨快步跑過來,罵道:
“你給我站住,看我不打斷你的狗腿?!焙筮呉灿袃扇藗€一起追了出來。
貴生本想迎戰,翠翠喊道:“哥,火車來了,快跑?!辟F生要拉車。翠翠說:“不要車了,快跑吧?!辟F生果然也聽到火車長鳴。丟下架子車,和她倆一起飛跑起來。
等他們跑回去,火車已經開走了。
貴生弄了一肚子火,氣哼哼的,喘不勻氣兒。有貴嬸說:“車子沒啥,咱不要就不要了,就是火車耽誤了?!?
貴生平息了一會兒,說:“那狗真該死,怎么會有這么惡的狗。”
翠翠說:“狗隨主人,惡人就有惡狗?!?
貴生恨恨地說:“要不走,早晚得給他打死。”
說歸說,還得西去。歇了一會兒,貴生說:“咱也扒車走吧。要等還得到明天,還得排隊,不知道人家退票不退票?!?
翠翠說:“咱只管問問?!?
他們來到退票處,沒有人。問一個穿鐵路制服的人,說:“退一半錢?!彼麄兙驮诖翱诘?。等了半晌,終于退了票。又弄了點吃的,把東西都搬到站臺上,等煤車過來。
站臺上人很多。盡管有人軋斷了腿,還是有人往上擠,對于很多難民來說,不花錢的火車還是有很大的魅力。
下午,從東面來了一列火車,是返回的拉煤車。車廂里很黑,到處都是煤屑,但是沒有人計較。有人拿破紙一墊,就坐上去,有講究的,找個破笤帚頭或一團亂草,把煤屑掃一掃,放上包袱,也坐上去。貴生和翠翠不顧保安的阻攔,先把有貴嬸送上去,又把拴柱也送上去,然后他們才上去。貴生上去時,由于和保安撕拽,手都弄破了。彩云麻利,自己早早就爬上去了,還拉了一把翠翠。
幾口人安然坐上了火車,大家都很興奮,彩云和拴柱高興得手舞足蹈,有貴嬸精神也好了許多?;疖囬_動后,大家有說有笑,算是把被狗追著咬的事情放到了一邊。
同車的有好幾十個人,其中有個識路的大叔。半晌時分,火車鉆過一道關口,停了一下,那個大叔說:“潼關到了,這里是陜西的門戶,過了潼關,就是陜西界了。”
貴生問:“這里離西安還有多遠?”
大叔說:“這里離西安還有好幾百里呢,不過,這里已經比咱家里好多了,就在這里也能謀個差事,混口飯吃,當年,我就在這里挖過煤?!?
“那你還挖煤不?”一個和貴生差不多大的小伙子問。
“我不挖煤了,那活太累,弄不好就上不來了,我有個朋友當年就是死在了礦上,所以,我再也不挖煤了,好賴找個活,能糊口就行?!?
天擦黑的時候,火車又停了一下,那個大叔和他同行的人說:“渭南到了,下一站就是西安了,咱們就在這下車吧,去西安的人太多,都去了反而不見得好混?!焙退黄鸬膸讉€人都跳了下來。有貴嬸說:
“貴生,人家都下了,咱下不下?”
貴生想想,去西安的人確實不會少,也許西安城里早已人滿為患了呢。去了也不見得就能找到活干,還不如在這小地方好找活計,咱是出來謀生的,去城市也不能種地,拿啥謀生?就說:
“那個大叔說的有道理,咱在這兒下車也中,都去西安,不見得比這兒好?!庇谑撬麄円蔡聛?。
出了車站,他們挨街找,找到一個干店,問了問,每人二毛錢,就在干店住下。要了一壺熱水,泡了幾塊饃,每人扒了一碗。掏出被子,挨著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