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的廂房也被日本兵點燃了，但是著火的面積不大。因為家里沒人抵抗，日本兵牽走了牛馬，抬走了豬羊，又拉走了糧食，所以就隨便扔了一把火，沒扔到正地方，火就在房檐靠屋山的地方燃起來。那地方的麥秸泥土多，燃不起來，冒了一會煙，等燃著起來時，程立春已經回家了。住上面潑了兩盆水，火就熄了，至今上面還露著一個洞。幾個孩子睡不著就瞪著眼睛瞅洞口外面的星星，聽見腳步聲，他們立刻躺倒，做睡覺狀。程立春咳嗽一聲，說：
“都別裝了，趕快睡覺，誰不睡覺看我明天打斷他的狗腿。”他看到小兒子程濟生的腳指頭一動一動的，突然掀開被子，原來是小秋紅貓在里面，一把拉出來，夾在胳臂彎里，說：
“走，跟奶奶睡去。”然后“呼”地吹滅了油燈。
母親還在等他。他把小女放在床上，母親為她脫了衣服，躺好。不一會兒，看小秋紅雙眼“撲閃”了一會，慢慢合上，這才說：
“你再去聽聽，看他們兩個睡了沒有。輕點，不要驚動他們。”
程立春不解，又不敢違拗，就躡手躡腳出去，仔細聽了聽，沒有響聲，看來兩個孩子是睡下了，于是返回屋內。老太太低聲說：
“你去柴房拿把鐵锨，再拿一把镢頭來。”
此時此刻，程立春雖不知母親要干什么，但從母親不容置疑的臉色和拿家伙的時間上，也判斷出事情非同小可。他趕快拿了鐵锨和镢頭，和母親一起來到后院。母親端著油燈，指著墻角一棵大槐樹旁的一盤石磨，說：
“你把它移開。”
程立春試了試，移不動。石磨長時間與土壤接觸，沒有了縫隙，下不去手。用鐵锨把石磨周圍清理了一下，還是不行。程立春小聲問：
“娘，是不是把老大叫起來幫個忙，看來我一個人是弄不動它哩！”
老太太說：“你要搬不動就不要搬，這種事現在還不能讓貴生知道，他還是個孩子。”
程立春不再吭聲，用鐵锨在石磨周圍又挖了挖，挖的能伸下手，然后彎下腰，雙手扒住石磨，卯足勁，用力一掀，石磨動了一點。又吸氣，用力，石磨被掀了起來。小心地把它滾到一邊，喘息著拿起鐵锨。程老太端著燈，彎腰看了看，說：
“還得往下挖，挖吧。”
程立春抓起鐵锨，彎腰又挖。這地方因長年腳踩人踏，土壤較硬、較瓷，挖起來很費勁。好在程立春又帶了镢頭，用镢頭鏤一陣，再用鐵锨起土。挖了一尺多深時，程立春感覺挖到了東西，用手一摸，撫去上面的土，竟還是個石磨。程立春泄氣地說：
“娘啊，還是個石磨哇，這么倒霉。”
老太太也吃了一驚，詫異道：“這怎么可能，難道是你爺爺說錯了，還是騙我呢？”
程立春忙問：“娘，我爺爺給你說過啥，這底下可是藏有啥好東西？”
程老太不吭聲，對著石磨又看了一遍，搖了搖頭，說：“不可能，你爺爺不會騙我，你挖吧，東西肯定就在這石磨下面。”
程立春來了精神，把土坑挖大，挖得一邊深一邊淺，然后站在淺處，用力一掀，石磨又被掀了起來，向后方傾斜，玄機終于出現了，原來下面是一口井。
這口井口小肚大，明顯被人改過，想來是為了好封口，就把井口收小了。因燈光昏暗，看不清井有多深。程立春往里丟了一塊磚頭，卻沒聽到水響，應該是口干井。趕緊問：
“娘，這下面是不是有東西？”
老太太說：“當年我聽你爺爺說過，也是第一次見到，你爺爺不讓輕易動它，就是家敗了，只要不危及到活命，就不能動它。至于下面是啥，我也不知道。”
程立春莊重起來，回柴房拿了剎車繩，把繩子一端拴到大槐樹上。又揣了火柴和油繩，拽著繩子下到井里。點著油繩，往下一看，是一個箱子，上面搭著一個草席。一抖，草席已抓不起來，用手撫去碎屑，正是一個箱子。晃一晃，挺沉重。向四處看看，什么也沒有，但是有一股陰森森的涼氣。井不深，也沒有水，似乎是被埋填起來的。程立春顧不上多想多看，趕快把繩子纏到箱子上面，扣緊，然后順繩子爬出來，對母親說：
“娘，是個箱子。”
程老太說：“快拉出來。”
程立春用力把箱子撥出來，抱起箱子，和母親回到屋內，小秋紅還在床上熟睡。關上門，點著油燈，又把窗簾拉上。箱子上的鐵鎖已銹爛，用鐵棍一撬，開了。此時程立春心情非常激動，母親也很激動。慢慢打開箱蓋，里面卻又是一個鐵皮箱子，鐵皮斑斑駁駁，鐵鎖也已銹爛。打開箱蓋，母子二人都大吃一驚。
箱子里面覆蓋著一面旗子，黃底紅邊，中間有一個大大的黑字，“程”。拿掉旗子，下面露出一個黃黃的錦緞包裹，包裹里有一塊白布，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字。再下面是幾把毛瑟手槍，槍已銹爛，掉下不少鐵末末。拿出手槍，又拿掉一層包裹，竟是一堆金燦燦的元寶，還有不少珍珠瑪瑙。元寶很大，下面鑄有“咸豐通寶”字樣。
大致數一下，金元寶有三十二個，珍珠瑪瑙不算太多。程立春不懈地問：
“娘，這是我爺爺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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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說：“是的，當年你爺爺參加義和團，是個不小的頭目。”
程立春似乎明白，那面旗子，大概就是爺爺部隊的旗幟。可那錦緞上寫的什么，程立春大字不識幾個，念不出來。好象是人的名字。爺爺把這些東西放這么嚴實，肯定事關重大，恐怕是不能讓別人輕易看到的，還是先把它們放起來，以后再說。可是那金元寶，是不是應該動用一下？看母親的意思，既然費這么大勁把它刨出來，大概是要用一下的。拿目光征求一下母親，母親說：
“先拿兩個元寶吧，不是明天事急，這元寶咱萬不能動，救人要緊哪。你爹臨死時說過，那元寶是你爺爺當年招兵買馬的經費，是你爺爺的命哩，不到萬不得已，咱不能用！”
程立春遵命，伸手拿出兩個元寶，裝起來，忽聽房門“吱”的一聲被推了一下。程立春緊張地望了母親一眼，趕快把元寶裝起來，又把箱子合上。程老太這才慢慢走過去，裝著瞌睡的樣子問：
“誰呀？”
竟是大兒子程貴生。程立春打開門，生氣地說：“這么晚你不睡覺又跑來干什么？”
貴生說：“我知道我娘出事了，睡不著。”說著看那箱子，說，“爹，這箱子我怎么沒見過，里面是什么東西？”
老太太說：“這孩子心實，既然見了就讓他看看吧，告訴他也沒有關系。”
程立春又打開箱子，一件件把東西拿開，說：“這是你太爺爺當年的東西，只準看，不準對外人說，記住沒有？”
程貴生點點頭，說：“我誰也不說，對弟妹也不說。”
程立春說：“對，該讓他們知道的自然會讓他們知道，不該知道的知道了沒有好處。”
程貴生認識幾個字，知道那上面寫的是名字，隱隱感覺出當年太爺爺的威風，所以也鄭重起來。于是程立春又把東西原樣放回，合上箱子。又找出一把鎖鎖上，和兒子一起，抱了箱子來到后院，依原樣把箱子放回井中。封上土，壓實，這才又重新回到母親房中。
大洋的問題解決了，有了這兩個金元寶，五百個大洋綽綽有余，程立春懸著的心放了下來，同時知道了自己家的一個秘密，心中十分激動。他一再交待兒子：
“這事十分重要，說不定就有殺身之禍，你可要記住，不論發生什么事，都不能告訴別人，記住沒有。”
程貴生撇嘴說：“我記住了，記住了，我說過，誰也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