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夜,黑糊糊的沒有月亮,偶而從雲隙中露出一兩顆星星來,偷偷地窺視著人間的秘密。
在通往蘆葦漕河對岸東南畈已割進晚稻的田塍小路上,黑越越的走著七八個人,他們匆匆忙忙慌慌張張,悄沒聲響,又不打手電,不說話,只能聽見悉悉簌簌腳踏田塍的聲音和因不時踹空踩到田裡去的小聲的罵娘聲,有人埋怨帶路人不走大路走他孃的這種倒黴小路。
“媽的,嘰咕什麼!馬上就到了!”帶隊的頭頭回過頭來罵了一句。大家都不響了。
這夥人除爲頭的那個腰上繫著一支駁殼槍外,其餘的都像倒背掃帚柄似的挎著一支長槍,其中有幾個腰裡還繫著麻繩似的東西。
他們就是九龍鄉鄉公所的特務班。爲頭的那個帶短槍的就是鄉隊副閻金堂。
一會,他們便來到蘆葦漕村前的河塘邊,要過小橋進村時,閻金堂在一個車盤頭的樹蔭下,把大家叫弄在一起,他撫著兩個鄉丁的肩膀低聲對大家說:
“弟兄們,今天進去大家要機靈一點,要眼觀四方,耳聽八方;千萬不能讓他們跑掉!今天若能抓住張祥榮這一夥人,鄉長要好好償一償我們呢。這是羅鄉長親口給我講的。回去以後鄉長還要爲我們接風。嚇飯老酒都叫阿昌老頭準備好了。誰他媽的膽小怕死,臨陣脫逃,放走了張祥榮這夥土匪,老子就對他不客氣!幾個紅腳桿土三五沒有啥好怕的!大家聽到了沒有?”
“嗯,有數啦!”黑暗中有幾個七零八落的聲音回答。
“有數,就按計劃行動。”
於是七八個黑影,就悄悄的分兩路鬼鬼崇崇的彎腰低頭從村頭糞缸邊向村裡竄去。
黑越越的小村十分安靜,此刻彷彿已經沉睡了,沒有一點響聲。也看不見從屋裡壁板縫中鑽出來的燈光。在那動亂的年代,危險的時勢裡,村裡的人們都早早的關門,早早的熄燈睡覺了,入夜還點著燈不引起過路的土匪、遊吃隊注意?
從村前竄進來的其中一股四五個人,過了橋,順河漕頭就很熟悉的向村後祠堂後面的一間孤零零的小屋奔去,看見這小屋裡還有燈光,立刻把這小屋前後左右四面圍困起來:
“開門!開門!開門!-媽的快點開門!”竄進來的那幫傢伙把破木板做的那扇大門敲得直晃盪。
“誰呀?”這時裡面的一個女人的聲音不慌不忙的回答。
“他媽的!快來開門!”閻金堂又敲了兩下發火的罵。
“你們是啥人呀?”裡面那個女人回答得十分沉著,似乎還帶著責怪的語氣。
“來查戶口的!快點開門!不開就撞進來啦!”
“半夜三更的,還查什麼戶口!”裡面一個女的提著菜油燈盞走出來不高興地說。
聽見拔門閂聲音,搗門的人身子一閃,趕快向兩邊躲開,彷彿裡面突然會跑出來一隻老虎把他們吃掉似的。
門開了,但出現在門口的是一個左手拿著一盞菜油燈盞右手遮著燈光的年輕女婦女。
“不許動!”躲在右側的閻金堂伸著短槍立刻如臨大敵似的大喝一聲,可是身子卻依舊躲在門外,只把那支駁殼槍的槍頭伸進去對準那婦女。
年輕的女人怔了一下說:“嚇人搗怪的,你們到底來作啥?”
小閻王就著燈光伸出頭來,戰戰競競地向小屋裡四周張望了一下,見裡面沒有別的人,就一把抓住那年輕女人的臂膀厲聲的問:“張祥榮呢,張祥榮!”
“放開我!”女人大聲斥責著,那聲音是那麼威嚴,毫無一點恐懼和膽怯,閻金堂聽了倒怕了起來,真的放開了她,倒退一步。
綵鳳見了他們進一步喝問說:“嗯,又是你們!你們半夜三更又來作啥?”
閻金堂也不回答,先把一個躲在右側的鄉丁當作遮攔推進去,見沒有遇到什麼抵抗,就大著膽子,按亮手電筒,在小屋的角角落落,眠牀底下,竈頭腳邊到處亂照,可是那簡陋低矮的小屋裡除了那一張擱鋪牀和牀邊曾被他撬過的那隻破木箱,就再也尋不出啥東西了。
“你男人呢,你男人?你男人張祥榮到哪裡去啦?”小閻王瞪著牛蛋眼大聲問綵鳳。
“哎喲,怎麼今夜你們又想來抓他嘛?”綵鳳毫不驚慌地回答。
“噯,噯,--不,不,”小閻王看一時抓不到人忙閃爍其詞地辯解地說:“我們是來問問的,聽說你男人回來已經好多日子了,據說他當了游擊隊長,咱們鄉長今夜想特地請他去見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