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歲月如流,雖是艱難竭厥,日子還是一天一天的過去了,一晃已經是1949的春天了。
難忘的1949年春天,戰勝嚴寒冰凍,排除凄風苦雨,終于來到了人間,麥苗兒拔節了;油菜開花如黃金,苜?;ㄩ_得姒滿天星,河邊的楊柳樹發芽了,黃鶯站在顫悠悠枝頭上歌唱。大地正在迎接那生氣蓬白,萬物更新的美好明天。
春節過后,羅順和一次帶縣中隊從四明山出來活動,路過蘆葦漕,又到彩風家里來,他帶來許多振奮人心的好消息,說四明山又有了兩個支隊,一支是我們自己發展壯大起來的三支隊,一支是從江蘇又從杭州灣南渡過來的五支隊。山里又有好幾千人了,那里各村各莊都住滿了在三五支隊。浙保,稅警團等國軍已經給被擠出來了。四明山又成了革命根據地。老百姓都在進行抗丁、抗稅和“二五”減租。有的地方還成立了農會。羅順和說:如今四明山的力量可強了,連國軍整規軍都敢打。
“羅叔叔,什么時候你們會打到這里來呢?”永芳興奮地問羅順和。他和媽媽坐在擱鋪床沿上,心都被羅順和講得飛到了那歡樂的四明山區。
“快了,”羅順和愉快地望著彩風和永芳熱切的眼睛說:“華北、東北大部份地區已經解放。最近淮海戰役又打了一個大勝仗。一舉殲滅國軍六十多萬,黨中央毛主席已經發出了打過長江去的號召??磥斫夥跑娊衲晟习肽昃湍艽虻轿覀冞@里來。
“這么快呀--“彩鳳母子倆聽了不勝高興。永芳問:“羅叔叔,你說我們這里今年就可以解放了嘛?”
羅順和笑著點點頭挺有把握地說:“是啊,形勢發展得很快,今年上半年肯定能打到這里來?!?
“那當年北撤去的三五支隊還會回到這里來嘛?”永芳關切地問。
“當然要過來了。不過如今這三五支隊早就改了名,叫華東野戰軍了?!?
“華、東、野、戰、軍?”永芳聽了一字一頓地重復著:“那羅叔叔,我爸爸他們也好回來啦?”
“好回來啦。”
永芳高興極了。真想跳起來歡呼一下,但兩年多的社會生活的鍛煉,使他變得少年老成了,遇事懂得怎樣控制感情了。他只是無限歡欣地望望媽媽,只見媽媽激動得眼眶淚水閃閃,低頭陷入了沉思。羅順和望了望外面黑沉沉的天空一眼回頭對彩風說:
“不過大嫂,眼前還不要麻痹大意,這里現在還是國民黨的統治區呢,國民黨和黑無常這些人,說不定還要進行垂死掙扎,你們還要提高警惕才是?!?
“噯,噯?!辈曙L點點頭。臨行,羅順和又對彩風具體囑咐了幾句。又拿出五元洋錢給彩風,彩風說什么也不要,可他扔到床上就快步走出門去說:我還有要緊事情,就此告辭了。彩風無可奈何又只得嘆一口氣搖搖頭收下。
彩風走到門口說:“永芳,快送送羅叔叔?!?
羅順和說:“不用送,同志們正在郭家弄等著我,我得快點過去?!闭f著他就消失在夜暗中。
離開家里后,永芳又到方家沿小店去。
永芳在路上見廣闊的田野里,人們一面在田里干著活兒,一面不時側耳聽聽西南方向來的動靜。因為那里不時傳來格格的機槍聲和轟轟的放炮聲。
他來到小店,見小店里聚集著一些關心國家大事關心時局變化的人,村小學的陳老師,華生爛腳,和常待在店里的閑人們正在這里議論。當然消息最靈通的是方永盛老板,因為他三天兩頭到城里去配貨,有時還有過路來買香煙的鄉公所事務員們經過這里傳播的。永芳從不參與他們的談話,一來他人小,又是店里的一個學徒,地位低微,沒有資格和他們平肩議論國家大事。二來,他們聽來的消息和他從羅順和叔叔那里聽來的消息不一樣,他一講就會暴露他的身份。所以他只是不屑理睬地聽聽而已。
“永盛,今天你在城里,消息怎么樣?”傍晚,方永盛剛從城里配貨回來,剛洗把臉才坐下,那幾個沒事老待在店里的閑人們就關心地問開了。
“有啥好消息!”永方盛皺著眉頭不高興地回答:“黃金、棉紗一個鐘頭一個價,店家干脆連牌價都不寫了。一會寫一會擦,改也來不及。金圓卷發行不到一年,又變成大便紙了。”
“唉——”大家只是束著手搖頭嘆氣。
“眼前時局怎么樣?有可靠消息嘛?”剛放了學從后門進來的陳老師坐到店堂里一面拿一份報紙問方永盛。
方永盛站在賬桌邊搖搖頭吐著煙,陳老師見他那付樣子知道不會有啥好消息,就找根橙子坐下來戴起老花眼鏡看報紙。他前翻翻后翻翻,溜覽了一下大標題,忽然不高興地把報紙往桌上一扔,憤憤地說:
“這簡直是放屁!天天講打勝仗,打勝仗,國軍只會一步一步往后撤?!?
“這報紙只能從反面去理解?!蹦莻€束著袖子站店堂橫頭的方永福瞟了一眼陳老師扔在那里的《時事公報》說,他是早已看過了,這時他又風趣地接著說:“報紙上講的我軍某地大捷,那準是他們在那里打了大敗仗;報紙上登著某個戰役又消滅了多少共軍那準是國軍又嚴重損兵折將,自己被人家俘虜消滅了不少?!?
眾人點頭說;“是哪!是哪,就是這么回事--那上面登的貨物的行情是愈加不能看了。昨天登的那個價錢,今天又要增加一半。真是眼睛一眨,老母雞變鴨!”
陳老師似乎對于經濟并不太感興趣。物價飛漲好像對他影響也不大。困為他的薪水是講實物的:每個月六百斤谷子。他關心的是時局和政治,于是他又問方永盛;
“永盛,你今天從老江橋到新江橋,從東門到西門去城里逛了一天,怎么會一點消息都沒有聽到?從輪船碼頭上過來的人總也能聽到一點消息呀?”他一面把老花眼鏡夾到鏡盒里后揣到長衫袋里。一面期待地望著方永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