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正德才二更鼓響,便上牀睡覺,可是心情興奮,又如何睡得著,輾轉反側了半餉,便起來捧了本《易經集註》來讀,侍寑太監見難得皇上有興致讀書,忙把書房點多了幾支油燭,正德卻道暗些纔好,都吹滅了,只留案上一支,太監們莫名其妙,遵命滅燈退出。直讀到三更鼓響,正德只覺燭火昏黃,眼澀腦昏,書上的字都迷糊了,知是嗑睡書蟲見效,纔打個呵欠上牀,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才過了五更,天還黑著,正德便醒了,劉瑾賊眉賊眼的溜進來,幫正德更了衣,仍出東安門到那宅院。谷大用和錢寧已經一身勁裝打扮在候駕,豹兒系在院裡的一株槐樹上,還有四匹大宛馬。
豹兒見著正德,咴咴的歡叫不已,正德上前拍拍它的脖子,笑道:“好豹兒,朕要帶你去外面的大好天地逛逛,還要在草原上和那號稱鐵騎的蒙古人較較腳勁,你到時可不要丟了朕的面子。”卻又問谷大用,怎麼多了一匹馬,谷大用說那是用來馱雜物的。正德點點頭,自去房間更衣。
衆人整理了裝束行囊妥當,正德也換了身勁裝打扮出來。
只見正德一身灰色的短打衣裳,腰束桃紅絲帶,猩紅色的緞子披風,揹著黑色鏽花箭囊,囊裡套著把鎦金硬弓,馬上掛著一支丈八烏黑棗木長槊和一支六尺護手短槊,還有一壺白翎箭,坐在純白色的豹兒上,端的是少年英姿神采奕奕。衆人見了,心裡都讚了一聲好。劉瑾卻是換了一身家僕的灰衣打扮,笑嘻嘻向正德作揖道:“公子,我們起程吧。”
小手一揮,道:“好,大軍啓程。”說完,一策豹兒,飛的跑了出院門,衆人又是看得口瞪目呆,劉瑾忙笨手笨腳爬上馬,口道:“快追啊!”谷錢二人飛身上馬,拖了馱馬便跟出,一路狂奔。
此時天色還黑,只是東方微亮,路上行人稀少,正德向著日出方向疾馳,心情好得快要飛起來了,連加幾鞭,帶著劉瑾三人,五騎從燈市口直衝朝陽門。
迎面一頂二人官轎,三五隨從,正德策馬一掠而過,嚇得轎伕幾乎把轎子掉下,搖得轎裡官員生惱,伸出頭來正想罵人,卻見三人手舉牙牌大喝:“番子辦事,行人避讓!”忙又嚇得縮回頭去,心裡暗罵這番子越來越不像話了。
不一會兒,已經衝到朝陽門。那守門的衛兵正在盤查入城的官員,卻見四人五騎正衝過來,立時警覺,卻又聽到當前一騎全付弓槊,後面三人大叫番子辦事,手執牙牌,那值日軍官眼厲,忙叫城門衆人閃避,頓時雞飛狗走,打翻十幾只菜筐,走散幾十只羊兒。正德五騎如旋風一般掠過,揚起一股輕塵,瞬眼便衝出了城門。
有個小軍甚是氣憤,低聲向那軍官道:“四舅,這番子也太不象話,這樣就敢衝關,你卻還幫他們開路。”那軍官白了他一眼,又敲了他一記腦角,道:“你孃的,站了半年城門也不懂看看排場長長見識,你見過四人騎五匹純血馬,其中一匹還拿來做馱馬的嗎?那不是馬,是白花花的銀子,一般的番子有這個排場?”小兵心裡不服,嘀咕道我娘不就是你妹妹。
那軍官自轉身望著正德五騎捲起的塵土,喃喃道:“莫是要出什麼大事了。”
出了城門,正德玩得痛快,正要放開豹兒腳力再奔一程,卻聽劉瑾在後面慘叫連聲:“公子,公子,走錯道了,走錯道了。”忙收住馬繮,三人上得前來,只見劉瑾死死伏在馬背上不敢動,口道:“公子,咱們是要向西北走的啊,你莫非是要去天津衛?”
正德搔頭笑道:“這隻顧著跑得歡,都不理方向了。”又問劉瑾:“你這個模樣兒做什麼?”
劉瑾哭著臉道:“咱和這畜生沒見著幾天,人馬兩生,控不住。”
正德點頭道:“這人馬相熟是要些日子,但也不如你這麼生。”
谷大用笑道:“公子,咱們中原的人,自小不與馬只爲伴,本就控馬不佳,一般的騎兵組隊沒一年不成行伍,要三年才練得奔襲騎射。不比得公子自小便練習弓馬,控馬之術嫺熟。老實話,我這座下馬兒剛纔奔得快時,也怕墜了下來呢。”錢寧連連點頭,道:“正是正是。這怪不得劉公公。”
“也罷,咱們便走慢些兒,這叫劉公公會露了行藏,你們以後便叫他劉先生吧。”
四人當下認了路兒,便繞著路兒,放慢腳力向西北行去。
繞了半圈京城,四人才尋得向雞鳴驛官道,那官道居然是用片石鋪就,甚是平伏。
此時朝陽升起,官道上甚是繁忙,有押送犯人的官差,也有推著大車的商販,一窩兒的都擠在官道兩旁,留著正中一條大路沒人行。正德問了谷大用,才知那是留給欽差和往來急驛的道路,旁人去走便是越制犯了皇法,所以沒人去走。正德點點頭,也不胡來,只順著兩旁人流小跑。
行不多時,只聽遠處一陣鈴響,過了好一會兒,鈴聲漸近,一騎小跑著迎面以來,馬上之人著對襟紅衣甲衣,從衆人面前一閃而過。
“這是驛卒吧?”正德問道。
“正是。這只是普通驛信,所以是普通馬速腳力,若是八百里加急的話,也是快得四蹄離地的。”谷大用答道。
“這三十里一驛,若是跑得這般快,那馬兒換下來裡已是九死一生了。”正德皺眉道。
“對,公子愛馬,自然是愛惜馬兒。但軍情急如火燒,一刻也不得停,也管不得那馬兒了。”
“唉。”正德沒來由的嘆了口氣,也不知是可惜那馬兒,還是別的。
這時正是春光大好,官道兩旁景色雖不是絕好,卻也是綠水青山,正德心情也好了起來,一路和三人說笑。
一路上漸行,官道兩旁人煙越見稀少,往來車馬卻是不斷。又聽前後馬鈴郎當,好一會兒,兩騎驛卒在正德一行人前相遇,一騎高聲喝道平安,一騎應道順風,兩馬相錯時,二人一擊掌,又各自策馬而去。
“那是二人通報路上消息,也是打個招呼,沒別的。”谷大用見正德望著自己,便笑道。
一路上往來驛卒不斷,隔得三刻鐘便有一騎。正德嘆道:“果然是千古名驛,看這往來驛馬流水不斷便知了。”谷大用道:“這還不是忙的,若果邊關起了烽火,這驛馬是一匹接一匹的,一刻也不消停。”
眼前官道邊又見得一處房舍,旆旗高掛,原來是所驛站。正德道:“走了這些時候,才行得一驛。這離雞鳴還有多少驛?”錢寧道:“奴才打聽過了,共十二驛。”正德道:“咱們時間不多,要快些纔好。”
於是四人放開馬兒快跑,路上行人見正德四人鮮衣駿馬,知道不是尋常人家,紛紛相讓,走得極順暢。到了響午,又是過了一驛。
正德一則有些口渴,二來也愛惜豹兒馬力,見前面路旁有條小溪,便要停下休息。四人放了馬兒去溪邊飲水。劉瑾也解下水囊給正德,正德喝了口,便道:“這一早才走得兩驛,何時可到雞鳴驛。”
“皇上,咱們早上是出的朝陽門,又繞京城走了半圈,算起來,已是誤了一驛了。”劉瑾道。
正德想了想,點點頭,心裡盤算,大概一天行得五六驛,十二驛剛好兩天,和馬二牛說的也對得上。
休息一會兒,正德忽得肚裡咕咕作響,便問劉瑾可有乾糧,劉瑾諂笑道:“皇上大可放心,這飼養馬匹的黃豆雜料,奴才倒是有備的。”
“朕問的是人吃的乾糧,你可有備得?朕肚子餓了。”
“啊?”劉瑾啞口無言,心道不是吧,皇上要吃那個,忙道:“咱們到前面驛館落腳,自有那吃的。”
正德眼一瞪,道:“大軍開撥,難道只備這馬的飼料,那士卒們吃什麼?”
劉瑾心中只是叫苦,暗歎道奴才不好當,天知道當皇帝的也喜歡吃乾糧。這裡,只聽得正德又喝道:“谷大用何在?”
“末將在。”谷大用從溪邊小跑過來。
“這糧草不濟,押糧官如何論罪?”
“這。。。。”
“快說!”
“按律,當斬。”谷大用也不知何事,唯有小聲回答。
“好,人來,將劉瑾推出轅門斬了!”
“嚇?”谷張錢三人嚇得叫出聲來。劉瑾幾乎哭出聲來,爬過來抱著正德大腿,手腳戰抖,只是說不出話來。
“嘻嘻,朕是開玩笑的,你起來吧。”正德嘻嘻笑著扶起劉瑾,又道:“劉瑾你記著,這次朕是說好來春遊的,不怪你。但你記著,糧草是三軍命脈,不得兒戲,有朝你跟朕親征,這糧草你得幫我管好了。”
劉瑾鬆了口氣,只得嘻嘻陪笑。
谷大用忙叉開話題:“皇上,咱們剛纔心急,在前一驛就應歇腳用飯,這會兒不如折回去吧。”
正德手一擺,搖頭道:“這兵事急如火,哪有回頭吃飯的。咱們前面用飯吧。”
四人整理好行裝,重又上馬趕路,又奔了二十里,前面果然又有一驛站,四人下馬入內,驛長見四人雖無官服,但座下四匹卻是純種大馬,知不是尋常人物,便客客氣所地上前索取勘合,劉瑾二話不話,便掏出鎮撫司牙牌,嚇得那驛長連說得罪,心裡卻是奇怪這鎮撫司穿了便服辦差,莫不是有什麼大案?恭恭敬敬招呼四人坐下,捧上茶水,又捧出一大盤饅頭和一小盤驢肉。
劉瑾哪裡吃得這樣粗食,卻見正德大口大口的吃喝,不由心裡大呼奇怪。
其實正德也吃得口舌生澀,但心想,我大明士卒吃得,難道我吃不得,將來如何和三軍並肩殺敵。故也不理得許多,只管大口的胡亂和著茶水咽吞下去。谷錢二人倒是窮苦人出身,自是吃得,谷大用道:“果然是天下第一驛道,這饅頭的面還是精面。”
正德吞下一塊驢肉,問道:“這精面好不好?”
“好,當然是好,這尋常百姓還吃不著呢。俺小時要過年才吃得這等精面饅頭。”谷大用啃著饅頭,含糊應道。
正德又是大吃一驚,心道,這尋常百姓家,原來是吃這等食物。於是慢慢細嚼那饅頭,心裡思緒萬千。
劉瑾只道正德終是吃不慣,難以下嚥,便諂笑道:“公子,這不比家裡,離這京師越遠,吃食都越是粗陋,還得習慣些好。”心道小皇帝快打退堂鼓,咱們回宮裡吧。
正德點點頭,又大口啃食。
衆人吃飽了,驛長拿了冊子要劉瑾用符畫押,劉瑾眼一瞪,道:“吃你幾個饅頭還畫什麼押?”那驛長戰戰兢兢,又道:“這米飯倒是事少,但四位的馬兒是上等的名種,咱只管喂的是上等的飼料,價格貴著呢,這個。。。”
正德道:“咱們也不讓你吃虧,劉先生,和他計價,咱們付現銀吧。”劉瑾唯有付了銀兩。
四人出驛上馬,正德忽道:“劉瑾,咱們還是低調些好,這鎮撫司終是天子近衛,太張揚則容易露了咱們行藏,路上還是去客棧吃住吧。”劉瑾稱是,又和谷大用打了個眼色,谷大用雙手一攤,顯是無奈。
四人又過了一驛,錢寧策馬上前道:“公子,這天色將晚,不如抄道去昌平過夜。”
“不必,咱們沿官道直去,日落前如有客棧便借宿吧。”
三人無奈,唯有從著正德性子。
日落前,四人到了一個三岔口,問了路,果然右側是昌平,左側是直去雞鳴驛。正德見天色將黑,前面卻是山巒起伏,心裡有些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