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二人馬頭早已錯開,正德雖借著槊長,撞擊之力傳來已是減半,但也是震得胸口一悶,虎口作痛,回頭看那日松在遠處圈轉馬頭,口中嗷嗷怪叫,竟又抽出一把馬刀,作勢要沖來。
正德心中不由一樂,這蒙古韃子用的都是這樣的彎形長刀,那有我這長槊管用,所謂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這馬上對殺,短兵器可是吃了大虧。正想策馬再殺一個回合,卻聽對方陣中號角響起,那日松仰天長嘯一天,對正德怒視一眼,收刀策馬回陣去了。
卻說那陣中,蘇合道:“大汗,本來咱們一輪對殺過去,這幾個漢人早成了肉泥了。現在可好,那日松折了這一陣,我們顏面何存。”
那大汗笑道:“那日松那莽漢,吃點小虧也好,免得日后要吃大虧。也不看看人家要用的長兵器,他的短刀那占得半分便宜。你說沖殺過去,若是那小娃兒身后的任一壯漢來挑陣倒也罷了,大伙兒一股腦兒沖過去說殺便殺。但人家找個小娃兒來挑陣,咱們蒙古漢子若是連接個陣也不敢,倒才真是折了威風。”
蘇合道:“難不成我們幾百人便在這小娃兒前,進不得退不得?”
那大汗搖頭道:“若阿木古郞回報有異,咱們說退便退,這面子和威風又當不得飯吃,難道要和這小娃兒嘔氣?”
蘇合道:“不若我前去拿他。”
那大汗道:“不必,我倒要親自去看看,這是個什么樣的人物。”說罷,策馬出陣。
正德見那日松回陣后,又出來一人。只見那人約莫四十來歲年紀,身穿金袍,腰系金銀絲帶,面色黝黑,身形魁梧,執著韁繩的雙手青筋畢現,極是有力。正德心道,這人的穿著,倒象是個蒙古王爺。
那大汗走近正德,兩馬相距十丈有余,相互打量一番。
那大汗道:“小娃兒,你是什么人,你攔我們的去路,是什么說法。”一口漢語極是純正。
正德道:“我是來**秋季皮貨的商人,見有蒙古的漢子,想來討教一下騎射之道。”
那大汗道:“你不見我們都是鐵騎行伍,不是尋常的牧人?”
正德道:“遠遠聽見馬蹄聲響,原以為是牧馬的,倒想不到你們如許多人。”
那大汗點頭道:“算你說得有理,我要殺你,易如反掌,只要我把手一揮,手下兒郞席卷過來,你們早化作草原上的春泥了。不過,我看你年紀甚小,卻有這份膽魄,端是難得,才試你一試。你剛才擊敗了我一名手下,這個場子我倒是要找回來的。”
正德點頭道:“正好,我還手癢,要找人過過招,你且找你手下最利害的出來。”
那大汗哈哈大笑,道:“這兵器本不是我們蒙古的長處,你剛才說要討教騎射,我便來和你過過招,定要在這上面找回場子。”
正德擱好長槊,撫掌笑道:“這個當然,但憑閣下說個規矩來。”
那大汗放目四望,道:“也好,你我各以百步為距,各射三箭,誰身上中的箭多,誰便輸了,如何?”
正德沉吟片刻,搖頭道:“我身子骨沒長完整,力氣不及你好,若我們準頭不相上下,你受的是輕傷,我卻是重傷,必輸無疑。這比法不公道。”
那大汗點頭道:“這倒也是,那你說怎么個比法?”
正德道:“我們比的是準頭,不如就比誰射中天上的鳥兒好了。”
那大汗笑道:“若沒鳥兒來,咱們既不是要在這里等上好半天?”
正德舉頭四顧,遙指左上方,道:“你看,鳥兒不是來了。”
此時正好一行大雁飛過,正德拿出背后寶雕弓,抽出雕翎箭,策馬而去。那大汗見正德英姿矯健,暗說聲好,童心勃發,策馬并頭而上。
正德彎弓搭箭,嗖的一聲,箭發如流星,雁群中一雁哀鳴而落,正自得意,卻聽得身邊嗞嗞嗞三聲,只見三支利箭并發而出,直射藍天,其中兩箭各中一雁,另一箭勁道十足,居然穿了兩雁,不由大吃一驚。回首看那大汗正自哈哈大笑,身后五百人歡聲如雷,喝彩不已。
正德本心知今天討不了好去,卻不想輸得這斯之慘,便問道:“閣下使的可是三連珠絕技?”
那大汗眼中精光一閃,道:“你也知三連珠?”
正德搖頭道:“我也只是聽說,今日得見,我輸的是心服氣不服。”
那大汗笑道:“你攔我大軍,本已是該死。我讓你比試一番,見識我們草原好漢子的本領,已是給足了你面子,你卻還是不服輸,是何道理?”
正德朗聲道:“我年紀小,力氣未打拼出來,當然練不了這絕技,若我長大了,一定會贏你。”
那大汗嘖嘖稱奇,道:“漢人小娃娃,你的口氣好大,你憑什么知道日后會贏我。”
正德傲聲道:“有志者事竟成,只要我有心,這天下沒我做不成的事。”
那大汗道:“哈哈,也好,我今天且放你一條生路,待你長大了,不妨來草原上找我。”
正德道:“就怕你不來,你且留下個高姓大名,也好找你。”
那大汗道:“我叫巴圖蒙克,你在草原上找我,并不難。”
正德道:“我叫朱壽,我一定來找你。”一拱手,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后會有期。”
巴圖蒙克苦笑道:“慢著,你這娃兒太狡猾,剛才比試得急,你也沒下個彩頭來。”
正德想了片刻,道:“剛才折了你手下的威風,我便拿這長槊給他。我這長槊不是尋常物件,要他好生保管,待來年我打贏了你,便要還我。”說罷拿起長槊,奮臂一振,遠遠的飛了出去,直插在那日松的馬刀旁,準頭也是極好。
巴圖蒙克點點頭,笑道:“你們漢人難得有一個有膽有勇,還有幾分本事的,說不定,下次我們便在戰場上見了。”說罷轉身回陣,那日松鼓起兩腮,氣道:“大汗,這便放過這娃娃,我那日松心里不愿。”巴圖蒙克道:“你這愚漢,難道以我可汗之尊,還要和一個小娃娃過不去,便真的是折了威名。我們不比從前,總要拿些仁德的虛名,便沒必要在這些小事上招個嗜殺惡名了。”這時阿木古郎回報:“大汗,剛才探馬回報,張家口上守備森嚴,不比平常的稀松。”巴圖蒙克道:“也罷,我們便折往西去吧,不必去惹他們的兵鋒。”一揮手,大隊人馬轉頭北去了,那日松拔起馬刀和長槊,遙遙喝道:“漢人小狗,且留你小命,來日我必來拿。”
正德松了口氣,才覺身上似是全沒了力氣,谷大用幾人策馬過來,圍住正德。
劉謹痛哭流涕道:“主子,剛才嚇死奴才了,這關外,咱們日后不要再來了。”
正德道:“來是要來的,不過要千軍萬馬的過來,這單挑實在是不好玩。”
錢寧道:“皇上智勇雙全,一人退敵千萬,不過這種事,可一不可再,實在太過犯險。”
谷大用道:“皇上,此地不可久留,咱們快走。”
正德點頭,幾人此時險境未脫,便沒了命似的策馬直往張家口而去。
一路急奔,正德忽道:“巴圖蒙克,這名字好熟,是哪個蒙古的國公王爺?”錢寧道:“確是極為耳熟,似是在兵部塘報上也見過。”
走了十來里,隱約已見張家口城樓,正德忽地一拍大腿:“什么巴圖蒙克,不就是小王子么。”又嘆道:“人說小王嗜殺,今日所見,卻與人言不同。朕更想不到居然在這里和他交手打了個照面。”眾人大吃一驚,齊聲道好險。田文義道:“莫不是小王子要在這時節侵邊?”
正德勒住馬頭,回首急道:“不妙,他們是來劫掠財物的,這時可能是往夏河堡去了。朕要回去救鳳姐。”
劉瑾大驚失色,死命的拉住豹兒籠頭,苦勸道:“主子,此事萬不可為,咱們還是先回關內再作打算。”
正德怒道:“你這奴才懂得什么,沒了鳳姐,朕做人還有什么生趣,這刀山里火海中,朕也要去的。”拿起短槊,往劉瑾手上狂抽幾下,直抽得劉瑾手上血肉模糊,劉瑾卻只是不放手。
谷大用見此,心知剛脫龍潭,既可再入虎穴,不下硬手段,這事兒便要鬧得不可收拾,對錢寧打個眼色,二人左右一夾正德,谷大用鉗住正德雙臂,錢寧攔腰抱住正德下身,二人用力,把正德生生的從馬上夾起,離了鞍踏。谷大用說聲奴才得罪了,手上用力,正德雙臂發酸,短槊脫手。二人胯下座騎沖前,并頭而行,把正德打橫架在雙馬之上,一溜煙直向關門沖去。
正德脫口大罵狗奴才,用力掙扎卻是脫不開身。田文義到了關前,喝開關門,九人十馬飛馳入內。
入得關內,早有近百錦衣衛士簇擁而上,把幾人圍得水泄不通,谷大用二人這才把正德放下,正德下得地來,想到關外鳳姐生死不知,先是情懷激憤,后卻是不由心中一苦,“嘩”的一聲,跌坐地上,當著眾人,竟嚎啕大哭起來。
谷大用和錢寧,連著眾人跪在正德身前,伏地不起,劉瑾此時早是五指連心,進關后氣頭一松,痛得已是暈了過去。
正德哭了半晌,緩過氣,站起身來,從身旁衛士身上抽出繡春刀,怒氣沖沖,便要向谷大用頭上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