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劉瑾送了正德回宮,已是日上三竿。
正德一回到乾清宮,少年人身子終是熬不住,睡意上腦,三兩下子就上龍床去找周公談天了。劉瑾自正德入了宮門,強撐著綁緊了了一夜的神經也頓時放松,自覺身子困頓不堪,幾乎是扶著宮里墻柱,回了值日班房,交待小太監兩句道閑人勿見,也管不得許多,趴在案子上就睡著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朦朧中,只得有人在耳邊不斷叫道劉公公,后又叫大哥,再后來又搖著自己身子,后來越搖越是用力,把個劉瑾搖得半醒。劉瑾睡得正香甜,還夢著自己新宅里堆滿了金銀,又著巧匠用金子鑄了座假山,銀子砌了園徑,夜明珠鑲了梁柱,正捧腹大笑,口水橫流,卻被人弄醒,不由大怒,睜眼便想破口大罵拳腳相見,卻原來是羅祥。
劉瑾一時發不了怒,便揉眼道:“老八,你這破人兒,驚了咱家的好夢。”
羅祥笑道:“好哥哥,我的劉公公,皇上召你,說是有大事相商。”
劉瑾心道,莫不是小皇帝這幾天玩得高興,又有賞賜?聯想夢境,不由大喜,站起整整衣冠,拖著羅祥便走,笑道:“老八,可知是什么大事?”
羅祥道:“這個倒不知道,只知皇上心情極好。”
劉瑾聽得此言,更覺夢境非虛,急著要那賞賜,只趕著羅祥快些走。
二人風風火火的到了乾清宮,遠遠的便聽得正德笑聲,連忙入內,卻見谷大用和錢寧也在。
正德見著劉瑾,便笑道:“朕剛才還和大用在笑你身子骨弱,經不起熬夜,怕是要羅祥背著你來,不想你倒也精神。”
劉瑾笑道:“奴才的身子骨自然比不起皇上,但皇上要奴才來,就是奴才變了死人,也得爬過來的。”
正德點點頭,道:“你有這份忠心,朕知道了。現在有一件大事,要你和大用、錢寧陪朕一起去干。你們可愿意?說好了,不愿意的,現在就出去,愿意的就留下和朕商議,敢泄露半點口風的,殺!”說完,橫掃眾人一眼。
劉瑾心里又跳了跳,心道小皇帝不是又要玩什么大的吧,玩就玩吧,反正萬事有小皇帝撐著。口上便道:“奴才們都是皇上的人,皇上就算要咱們去跳黃河,也是要跳的。”眾人忙點頭附和。
正德笑道:“卻不是要你們去死。朕是你們陪朕微服去塞外看看草原,去個十天八天的就夠了。”
劉瑾嚇得腳一軟,雙股顫抖,跌坐在地,心里不停叫苦,口里卻說不出話來。谷錢羅三人也是口瞪目呆,傻站在當地。
正德早料得他們這樣,便打個哈哈,站起來扶起劉瑾,道:“劉瑾,看你這個樣子,將來還怎么和朕上陣殺敵,跟著朕,便要有遇事不驚,天塌下來當被子的膽識。朕也知這事非同小可,所以才要你們來商量一下嘛。”
原來正德睡著發些亂七八糟的夢兒,一會兒是統領萬馬千軍在草原尋小王子卻尋不著,一會兒是老百姓罵皇帝是壞蛋皇帝五谷不分讓他們沒飯吃沒衣穿,一會兒是被太祖和成祖爺爺斥責自己縮在宮里做龜孫子,夢著夢著,也不知怎么就醒了。醒來又想起馬二牛和張元吉的話,便在房里踱來踱去,心里嘀咕:看來不出去看看,還真不知道這天下事,連草原也沒見過,當然就找不著小王子,是的是的,馬大哥說拳頭硬了人家便不敢欺負你,但這連蒙古人也沒見過,還不知道人家的拳頭到底有多硬,打起架來自然要吃虧,我大明整天被人欺負,百姓不得安生,更不用說怎么做個好皇帝了,不行不行,我一定要去看看這草原!就怕大臣們不讓我去…..不讓我明著去,我就暗著去,不就是十天八天的來回,只要免了這月十五的望朝便萬事大吉。
正德咬咬牙,心意一決,又盤算著帶些什么人去,自知人去多了不方便,還容易露馬腳。左右思量,覺得錢寧和谷大用武功較好,可以帶著,自然也少不了劉瑾服侍自己。算計好,便要羅祥宣如上人等來見。
卻說劉瑾哆哆嗦嗦,口吃不已:“皇,皇上,這,這,私自出京,是,是驚天大事,奴,奴才,怕,怕….”
正德笑道:“這有什么,按馬二牛的話,這出雞鳴驛,再出張家口,都是繁忙的官道,熱鬧的市集,能出得什么事兒,朕也只是想去看看草原,又不是要去打仗,驚不了什么天的。你們收拾一下,多帶銀子,咱們一路上吃吃喝喝,權當是春游。十天后回來了,誰也不知道。”
劉瑾心道說得輕巧,若是出了什么事,都不知要連累多少人。
正德又對谷大用說:“大用,你來說,這一路可保得安全。”
谷大用望望劉瑾,又見正德厲眼看著自己,唯有道:“這雞鳴驛至京城一段,每三十里有一官驛,倒是安全的。宣府和張家口都有重兵守衛,治安應該和平。但這出塞…….”
正德拍拍谷大用肩膀道:“這就好了,朕只是想看看草原,費不了多少時間。咱們就合計一下吧。”
劉瑾見眾人望著自己,顯是要自己拿主意,又想著夢中的金山銀山,心道也罷,富貴險中求,這說書的也沒說過有皇帝微服被殺了的,就陪正德玩一次。便站直身子,拍拍胸膛昂首道:“奴才這輩子是跟著皇上的了,皇上去哪,奴才就跟著去哪…..”正要說就算是上刀山下油鍋也拼出去了,卻突然發覺這說話不吉利,話到口邊硬生生吞了回去。
正德見劉瑾精神了起來,自是大喜,道:“好好好,如此便好。”轉身在書案后坐下,正容道:“眾將聽令!”劉瑾三人六眼對望,心道這小皇帝又要唱那出戲,零零散散應了聲在。正德正容道:“提起精神來,眾將聽令!”四人只有齊聲應道:“末將在!”
正德笑著點點頭,道:“正要這樣。劉瑾何在?”劉瑾聽得點自己名,忙走前兩步道聲末將在。
“朕命你準備好一應糧草銀錢,以備十日之用,若出了差池,拿人頭來見我。”
“末將領命。”
“谷大用,錢寧。”
“末將在。”
“朕令你二人準備好馬匹武器弓箭,不得有誤。”
“末將領命。”
“羅祥!”
“末將在。”
“朕這里有三個錦囊,你好生保管。”正德在書案上拿起三個信封,正聽得云山霧海的羅祥上前接了。
羅祥只見是紅黑金字三個信封交到自己手上,信封上還封著火漆,心里嘀咕小皇上是當自己是諸葛亮了,還玩錦囊妙計呢。又聽得正德道:“這一個,是交待朕離京的去處與歸程,在朕離京后第二日,交與王岳。這第二個,在朔朝前一天交與王岳與皇太后同啟。這第三個,如朕在下個望朝不能回,交與皇太后。你可記得了。你須得按著日子交出信封,若是走了機密,按通敵賣國罪論處,是要誅九族的。你可聽好了?”
羅祥正死死地先后次序,又聽得正德說的通敵賣國罪,不由心里叫苦,心道皇太后的鞭子比刀子還利害呢。也只得硬著頭皮應了諾。
正德在椅子上一靠,哈哈大笑,道:“各人快去準備,若走漏半點消息,朕就將他五馬分尸。”
眾人應了聲,便告退出了寑宮。
出得門來,劉瑾跺地嘆氣,又對谷大用道:“大用,你怎么敢說這路上平安,你可知皇上若是,唉。”
谷大用笑了笑,低聲道:“這宣府至京城一線,是京防重地,路上應是太平的。但這路上,吃喝使用均不如宮中,雖不是風餐露宿,但大哥是看著皇上長大的,你說他吃不吃得了這個苦,怕是到了宣府已是想家了。”劉瑾聽得心頭一寬,上下打量了谷大用一番,然后點頭道:“老七,你果然是遇事沉穩,不象我這般慌張,這慌亂間便失了方寸,考量不出這個道理。你說得也對,皇上驕慣了身子,過得三兩天,怕是要嚷著打退堂鼓了。”
谷大用又道:“咱們路上過關盤查時,把鎮撫司的牙牌亮出來,萬一有事,京里要追查咱們的行蹤易如反掌,八百里加急的話,一天半就到了張家口,自有邊軍策應安全,出不了大事。”
劉瑾連連點頭,贊道:“老七,還是你想得周全。”
二人又低聲商量了幾句,但各自辦事去了。
此時已是黃昏時分,百鳥歸林,萬歲山上嘰嘰喳喳的鬧得正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