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無事,正德自然是馬照跑,書照讀,直到了黃昏時分,上完晚課,便對隨侍的劉瑾道:“聯(lián)明日要出城一趟,去和朋友飲酒,不想你們派人像耗子般整天在聯(lián)眼皮底下鉆來鉆去,到時敗了朕的酒興,嚇壞了朕的朋友,朕不會放過你們。”頓了頓,又道:“朕的朋友,就是你們的朋友,你們也不要去驚擾人家,聯(lián)不想鎮(zhèn)撫司的訪單上有他們的名字。”
劉瑾躬身道:“皇上,這圣體是何等的尊貴,總要提防些,那些小民粗鄙不堪,我等是怕他們不識禮數(shù),驚擾了皇上。”
正德瞪眼道:“馬大哥是頂天立地的好漢子,難道會對朕不利?況且他們不知道朕的身份,只會當朕是朋友,更不會傷害朕。你們八個,也不想想,朕何時又嫌你們粗鄙了,還不是和你們同臺吃飯飲酒。”
劉瑾諂笑道:“奴才今日看了訪單,那張元吉附籍京師多年,那馬二牛卻是個皮貨販子,來歷不是太清,所以有此一說。”
正德點頭道:“你自是對朕忠心的,朕明白你的意思。這樣吧,你們要跟就跟的遠些,不要太近了。劉瑾,你回頭著司禮監(jiān)下個規(guī)矩,以后掌燈后,非經(jīng)朕的批準,任何人不得進入乾清宮。明日黃昏,你也不用守宮門了,把事情安排好,便與張永谷大用二人,帶上二十壇新豐酒,隨朕出城飲酒玩耍去。”劉瑾聽了大喜,忙領(lǐng)旨謝恩。
正德想了想,又道:“把豹兒一道帶上,朕還是覺得騎馬舒服。”
卻說劉瑾晚上離宮后,出了東安門,坐了四人大轎,回到石大人胡同的新宅,已是萬家燈火。劉瑾進了二堂,只見七虎都已迎在二堂門前。
劉瑾揮揮手,道:“自家兄弟,省了這些禮數(shù)吧。”
魏彬笑道:“這是大哥家里,咱們總要講個規(guī)矩。”
劉瑾道:“咱的家,就是大伙兒的家,客氣什么,里面坐吧。”八人說說笑笑,劉瑾在正中偏左坐定,各人按了排行就坐。
張永笑道:“大哥這新家倒也寬闊。”
“這不就是想大伙在外有個聚腳的地方么,老四你別眼紅,趕明兒,你也尋個新宅,你現(xiàn)在掌著鎮(zhèn)撫司,在宮總是不方便。” 劉瑾喝了口茶道。
張永道:“我倒覺得宮里住著慣了。”
丘聚插口道:“不就是牽掛著你那個對食的,這宮外姿色好的多的是,而且在自家里還方便。”
張永臉上一紅,劉瑾瞟了丘聚一眼道:“老六,你懂什么,人家這是有感情了,外面的能比得上么。”
丘聚道:“咱不懂,行了吧,不過咱也想在外面有個宅子,你看大哥,回到家里,就是家里的主,說一不二,那才叫爽,比在宮里做奴才是一個天一個地了。”
劉瑾哼了一聲:“在座的都是在宮里做奴才的,這做奴才還分個三六九等,咱們是皇上的東宮舊人,誰敢給面色咱們看。”丘聚張了張口,卻又閉口不語。
劉瑾掃了眾人一眼,道:“今天是初九,按例十五才是大家的聚頭日子,今天所以咱要大家來聚一聚,是要說說昨天皇上出宮的事。”頓了頓,道:“皇上出宮,結(jié)識了兩個商販,這本沒有什么,但皇上卻為了兩個商販,召了內(nèi)閣,把禁止民間穿著裘衣的詔令都想廢了。咱是拉扯大皇上的,還沒見過皇上這么聽話的,所以想找大家來說說這事。”說完,兩眼又掃了各人一番,道:“張永,你先將情況給大家說說。”
張永點點頭,將昨天情況仔細敘述了一遍,又把鎮(zhèn)撫司訪單上馬張二人的情況讀了出來,然后眼望劉瑾。
劉瑾點點頭,道:“老四,這事你說怎辦。”
張永咬咬牙,擠了個字:“殺!”
劉瑾怔了怔,然后眼一瞪:“你他娘的除了會殺人還會什么,這么簡單,咱把兄弟叫齊來這里,還商量什么,咱不是白癡吧。”
張永搔搔頭,道:“那,咱也沒有主意。”
劉瑾又望著羅祥道:“老八,你讀書最多,你來說說。”
羅祥想了想,道:“咱也在場,只覺得那馬二牛是個粗人,直來直去的,沒城府。那張元吉似乎是讀過書的,也沉穩(wěn),不過看不出什么。咱們也不清楚皇上要搞什么名堂,或者是借此壓壓內(nèi)閣,或者是真的想幫幫二人,咱覺得,咱們暫時不妄動。”
劉瑾點點頭,道:“這讀書人分析事情就是有條理,和咱家想的一樣。不過總要做些事兒,不能讓二人和皇上走得太近。老二,你主意多,你說說。”
馬永成笑道:“皇上漸漸長大了,自然要攬權(quán),咱倒不覺得有什么奇怪的,誰對他好,他就對誰好,對咱們八兄弟不也是言聽計從么。咱們只要好好侍候著他,別的人針也插不進來,咱們對著皇上的時間總比他們多吧。于今之計,還要嚴密監(jiān)視二人,看看他們有否和朝中的要員來往才是關(guān)要。這殺是殺不了的,現(xiàn)今這鎮(zhèn)撫司,王岳還是掌著印的,走了風聲,咱們八人大大不妙,所以殺不得。”又斜眼望著劉瑾:“除非大哥把這司禮監(jiān)的掌印拿到手,否則,現(xiàn)在咱們什么也干不了,只能靜觀其變。”
劉瑾嘆了口氣,道:“皇上說了,要大婚后才議這事。”想了想,道:“說心里話,咱也不是那種想錢想權(quán)想得要瘋的人,按理說,咱們也不是愁吃喝的人,但不知怎么,這手里沒錢就不舒服,沒權(quán)就睡不安穩(wěn)。”
馬永成道:“咱們都是沒子孫的人,不花點錢弄點權(quán),這日子怎么過。”
劉瑾又問:“大伙兒還有什么意見。老三,你說說。”眼望著高鳳。
高鳳笑笑道:“咱沒什么主意,就覺得皇上不過是貪玩,這十二三歲的小孩,不玩不鬧還是個孩兒么,新鮮勁過了,就沒什么了。”
劉瑾點點頭,又望谷大用:“老七,你做事最是沉穩(wěn),你覺得如何?”
谷大用沉聲道:“我老覺得這二人始終是個麻煩,但殺是殺不得的,還是老二和老八說的對,先看看,然后再說吧。”劉瑾點點頭,又望著排行老五的魏彬。
魏彬嘻嘻笑道:“大哥,還是先吃飯吧,咱肚子里空,想不出主意。”
劉瑾笑罵道:“你他娘的肚子里都是草,會餓么?除了吃飯拉屎,你還會什么?”眾人不由哄笑,魏彬道:“咱是不學無術(shù),大事自有你們抓主意,咱把御用監(jiān)的月例交足給大哥,就已是大事了。”劉瑾道:“不和你這愚漢計較,也好,咱們先吃飯,稍后再合計一下。”眾人大笑,劉瑾吩咐家仆設(shè)宴,八人自是飲酒作樂,不提。
這邊劉瑾八虎飲酒,那邊劉健府里,也有三人在商量事情。
這書房門外是個花圃,種滿了菊花和竹子,房里擺設(shè)極是簡單,除了書櫥還是書櫥,中間有一張書案,只在南面的湖邊開了一個后門,在湖上架了一架小廊橋,伸出十余丈,然后是一個小亭,亭上有塊匾,寫著“快哉亭”,劉健、李東陽、謝遷三個內(nèi)閣大員,就在亭上圍著一張小木桌,桌旁還有生了火的炭爐,爐上有一只紫砂茶壺,騰騰的冒著水氣。
劉健呷了口茶,道:“今晚請西涯和木齋來,是想聽聽兩位對皇上廢除裘衣禁令的事,有何看法。”李東陽道:“晚生也覺得此事蹺蹊,但卻想不出個究竟。”謝遷點頭稱是。
劉健道:“這本不是什么大事,皇上肯關(guān)心朝政總是好的,這禁令,確也是利弊參半,馳禁兩可。”
李東陽道:“正是。當日禮部上本,戶部本來就不太同意禁裘,最后還是劉閣老拿的主意,票擬準了。”
劉健道:“老夫掌過戶部,知道他們的難處。這民間金銀流通,本就是有違太祖訓示,我大明產(chǎn)銀不多,近年民間以銀易貨,更令銀價上升,米價急升,有傷國本,所以禁止金銀器皿使用,老夫是支持的。這禁裘,是想斷了蒙古人的收入,本也是好的,但也傷了遼東的獵戶和以此為生的匠戶,是為兩敗俱傷之策。老夫是不愿與御史臺計較,所以準了。”
謝遷捋著胡子,笑道:“戶部也是心痛少了一筆稅收,所以反對。晚生也覺得此條過嚴,曾要御史臺再斟酌一番。”
李東陽道:“皇上力主廢除,日間說的話,晚生覺得也大有道理,這衣食足才知禮義,事事都禁止,也不是辦法。雖基于祖制,卻也違了張馳之道。”
劉健點頭道:“這天寒便要添衣,是人盡皆知的道理。”
謝遷笑著朝北拱手道:“晚生倒覺得皇上雖然年幼,卻能體貼臣民,是天大的好事,是我大明的福氣。”劉李二人頷首微笑,李東陽低聲道:“但愿如此,晚生就怕皇上被那班宦官讒言所蒙蔽。”三人一時無語。
此時湖上一陣清風吹過,將那爐火扇得通紅,卟的跳了一個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