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散了早朝,便擺駕養心殿,陳信衡上了一個四百萬石本色改折色的折子,正德粗看一番,便交給劉瑾,道:“著司禮監起個文,交內閣吧。教授,你昨天說還有一百萬現銀,快說與朕聽聽。”陳信衡把請開海禁的奏疏上了,正德一看,又驚又喜,疑道:“教授,這三處海關包稅,居然有這么多銀子?還有,這包稅是個什么意思?”
陳信衡道:“這包稅之法,興于宋,盛于前元,太祖以其傷民過甚,所以廢止了。不過,這包稅是個好法子,只是前元不愛惜民力,把好事變了壞事。臣的意思是,將三處港口劃出界線,聽憑商人自治,所有門稅商稅關稅全并入這包稅里,不再另行收稅。”
原來前元之時,包稅之法在全國興起,有包天下河泊、橋梁、渡口之稅的,也有包燕京酒稅的,更有甚者,還有豪商要包天下鹽稅的。包稅之法,重在節約官衙設置,宜于收取小額商稅,但前元包稅商人大多為地方豪強,包稅后不再依率計征,肆意加稅勒索,中小商販深受其害,連前元中書令耶律楚材也上奏請行廢止,被太祖皇帝視為惡法,一統大明后,便行廢止。
陳信衡笑道:“皇上,咱們這包稅只限于三處商港,由海商自行攤分,實無損地方商人,大可不必擔心。還有,你莫小看這海貿,實在是比漕運更快捷,當年成祖征戰大漠,都是靠海運輸糧,還有海外番邦,羨慕我天朝物產,多有貿易往來。南宋半壁江山,若不是依靠這海貿,哪來的銀子。請一百萬兩入作金花銀入內庫,其余八十萬兩,七十萬兩入太倉,十萬兩作地方留存,修繕碼頭之用。”
正德合上奏疏,沉吟片刻,道:“但這祖宗的規矩,朕也不敢胡亂改了,須得有個由頭。”
陳信衡笑道:“皇上,是因當年成祖遣三寶太監七下西洋,耗費殊多,有傷國本。不過,臣聞日本盛產白銀,硫磺,咱們把天津港開了,貿易交通,保管白銀如流水般涌入,于國力是大有補益。順道把各處銅銀礦監也撒了,準民間自行開采,免了百姓勞役之苦,皆大歡喜,加上免各地采辦,保管百姓們都說皇上是一代圣君。還有漕糧可直達天津,不怕洪澇,漕運當可無憂。廣州開港,南糧亦可視情況北運,以為不時之需,種種便利,何況又不用朝庭花一分錢,微臣看不出有什么壞處。”
正德一聽,把奏疏重又細細看了一遍,眼神大亮,道:“不說別的,就憑這一百萬兩銀子,朕也得把這港口開了。只是便宜了戶部,讓他們白得了八十萬銀子。劉瑾,這事也不必和內閣商量了,免得要和夫子們說大道理,你盡快把這事辦了。”
劉瑾大喜,和陳信衡交個眼色,便上前道:“主子,微臣也有一個撈銀子的辦法,只是怕主子聽了不高興。”
正德神采飛揚,笑道:“劉瑾,你這奴才居然也有撈銀子的辦法,說與朕聽聽。”
劉瑾便依陳信衡的意思,說了一遍,正德看看陳信衡,又看看劉瑾,板起臉,怒喝道:“荒唐,實在是荒唐,把朕的大婚當是天橋底耍猴賣武,這是誰出的主意,居然如此荒唐,誅個九族也是輕了。朕諒你這奴才也想不出這種事,快說是誰人教唆你的!”
劉瑾嚇得跪在地上,叩頭不已,心里把陳信衡祖宗十八代罵了一百遍,哭道:“主子,這實在是教授指使我做的,奴才是財迷心竅,一時忘了皇家的尊嚴。”
陳信衡也跪下道:“劉公公不過是苦于內庫無錢,不能讓皇上寬心,微臣才斗膽出了這個主意,皇上要責罰,便請責罰微臣,莫怪罪劉公公。”
誰知正德忽地哈哈大笑,道:“朕便知劉瑾這廝想不出如此高妙的生財之道,這買賣實在是無本生意,朕大婚一文不花,還撈了一百萬兩銀子,賺大了。教授,你何罪之有,還大大的有功。快快起來。”說罷扶起陳信衡,又一腳踢在劉瑾臀上,道:“你這奴才,果然是朕的好忠仆,敢冒著掉腦袋的風險說這主意,朕要賞你,起來吧。”
劉瑾抹了一額的冷汗,爬了起來。
陳信衡又道:“皇上,要成事,還得皇上免去一個人全族的罪責,將其后人召來觀禮,不然只怕天下富商沒一個敢來喝皇家喜酒,連這海關包稅也沒人敢來。”
正德奇道:“什么人如此利害,比朕還要強上幾分,竟能號召天下富商?”
陳信衡搖頭道:“皇上是天子,威加四海,唯此獨尊,誰個比得皇上。只是這人當年有失檢點,得罪了太祖皇帝,全族因而獲罪,也從此嚇怕了天下商人。”
正德隨手拿本奏疏在手中玩耍,嬉笑著道:“你且說說。”
陳信衡道:“此人姓沈,本名富,字仲榮,世稱萬三。”
正德哦了一聲,道:“朕知道了,此人于太祖年間,捐修一半南京城垣,還請犒軍百萬,太祖怒其失儀,發配去云南沐王府了。這人也好大的膽子,敢與天子爭富。”
陳信衡道:“天子富有四海,原也不缺這幾個錢,這捐資建城,微臣想是太祖要成就一個君民魚水,協力同心的佳話,只是后來沈氏有些囂張,太祖皇帝怒其不服教化而已,于是將其流放,罪不致死。只是于洪武十九年又把其孫沈至、沈莊下獄,洪武三十一年,以胡藍二案,將其曾孫六人,凌遲處死。自此,天下的商人都怕了朝庭,不敢露富,收斂行為。太祖的原意也是好的,不過從此再無商人愿主動為朝庭效勞,這君民魚水,從此不再了。”
正德沉吟良久,想起張元吉和馬二牛說起經商的種種苦處,便道:“看來太祖處置這事,有些過于嚴厲了。沈氏一族,終是助建有功,罪不致此。朕且還他們一個公道。”
陳信衡當即跪下道:“請皇上還沈氏祖宅,準其各地流放族人還鄉。沈氏各支,準其族長赴京觀禮,厚以賞賜,以安天下富人之心。”
正德點頭,示意準了,著劉瑾將諸事俱下中旨,刻日督辦。
諸事安排妥當,正德哈哈大笑,指著陳信衡和劉瑾二人道:“朕這大掌柜,有教授做賬房先生,有劉瑾做大管家,手里有的是白花花的銀子,從此再不必看朝庭那班老臣子的面色,痛快,痛快!”
陳信衡面帶微笑,把眼神移到窗外柳樹枝頭,那上面正有一個黃鸝在脆鳴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