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送了正德回宮,劉瑾把陳信衡拉過一邊,小聲問道:“賢弟,你前番說的發財大計,可就是這事?”
陳信衡豎起大姆指贊道:“大哥,正是此事。你想個法子讓皇上給你也湊個份子,咱們就借這當店私下做些生意,一年也賺個十來萬兩銀子。”
劉瑾嘻嘻笑道:“咱們有二百多萬兩的銀子,一年至少收個六十萬兩吧。”
陳信衡搖頭道:“這太露眼了,我看拿個一百萬兩進來就夠了,其余的,我還另有其用。”看劉瑾不太愿意,便嘆氣道:“大哥,不是小弟又要教訓你,這錢財多了實在也沒什么用,咱們都是皇上的人,但求衣食無憂便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還是安穩一些好。”
劉瑾嘟嘟嘴,道:“也好,便依你言。我把那二百萬兩都交你打理了,你要怎么用就怎么用,免得你又說我貪財。”
二人合計一番,劉瑾便依陳信衡之計去找正德。
劉瑾見了正德,便道:“主子,奴才有個想法,這當店反正是用內官監的名義開的,不如也讓其它衙門湊個份子,反正他們眼下開皇店也有些余財,都打進去作個本金,大伙兒也順著沾些主子的財氣。”
正德換了短打衣著,要去內較場玩耍,沒心思去計較,便道:“這事你和教授去商量,朕沒心思去理這些小事。日后這當店的事,也是如此,你和教授二人作個決斷便可了,不要來煩我。”劉瑾大喜,忙謝恩離去。
劉瑾馬上雷厲風行,在城南崇文門內找了個臨街大宅,也不粉刷,便入內布置。先讓陳信衡寫個金字招牌掛了上去,然后按錦衣衛北撫司牢房的樣子加固庫房,選了個吉日,動用一千錦衣衛押著內庫里的近千箱銀子,合共一百萬兩,浩浩蕩蕩的運去當店。
這近千箱銀子俱是官銀,劉瑾依陳信衡之言,運送時全都打開箱子,不得疊壓,于是長溜溜的擺了幾里路的車龍,運了足足半日,引得京城的民眾都來看個新奇,等銀子都入了庫,又燒了串過千頭的大炮竹,震得整個京城都搖三搖,這才拉下罩著招牌的紅布,金子打的四個大字:德隆當店。
這當店利害,守衛大門的是十二個錦衣衛大漢將軍,四周巡街的是東廠番子,人家的當柜是鐵的,劉瑾的用銀。店里算帳和司柜的是勘分司的內侍,穿著官服來做生意,官威十足。
陳信衡依著大明的戶律,把月息最高只限在三分,但當期至少半年,不足半年作半年計算。當一年期的,月息二分五厘,不足一年作一年計算。當物只限田地、房屋和鹽引,一千兩以上的生意才做。
這官銀都是五十兩一錠的,還有官印在上面,要熔開來重新鑄用,火耗不計。
駐留在京中的海商聽得消息,前來看個熱鬧,見這內官監當店息口低,又因前期上繳包稅銀把各人的流通銀子都占了,一時也是急著用錢,于是紛紛來借,半個月就借出了六十多萬兩,都是一年期的。這下消息傳得快,另有原來做著漕河生意的商人,看著天津和寧波要開港,都想去做些生意,于是也來借,又借去了四十多萬兩一年期的。一百萬兩銀子轉眼借光,陳信衡見此便將劉瑾的一百萬兩銀子一點一點的也打進去,到了最后,竟然京師各處的當店看著皇店的利息低,不用打算盤便來拆借,陳信衡來者不拒,見契給銀,又借出了近六十萬兩一年期的。
只是這賬冊須管得嚴,陳信衡只讓張文冕一人守著。又做了兩本賬,一本是給正德看的,叫天賬,一本是自家的,叫地賬。又讓劉瑾一年拿個兩萬兩出來,用作收買店內各人,還有錦衣衛和東廠守衛的,也各有打賞。劉瑾先是不愿意,后來陳信衡強逼著他,才從了。
年關越近,京城越有年味,人人忙著采辦年貨,眼看著已是廿六,連著各衙門都懶散了下來。
千里求官只為財,這大明的官雖是俸祿刻薄,但想做官的人卻不少,無它,為財而矣。雖說如此,但一清如水,俸資之外,毫不茍取的官員也不少,比如內閣三個閣老,都是清廉的。劉健做了一輩子的官,升至一品,算是到頂了,一年不過九百石的收入,偌大一個府第也只是剛好養得起,府里也沒幾件值錢的東西,除了御賜的那件蟒袍還像點樣子。李東陽是二品大員,喜歡交友喝酒,不時也要鬻字補貼家用。謝遷倒是好些,家里本就是有田地的,但也好不了幾分。
李夢陽也是清貧得很,這從五品的官,一月不過十四石的俸米,折銀才四兩出頭,平日也得鬻字為生。別人窮慣了,對著銀子便眼放精光,他這日,卻對著一百兩銀子發愁。
當初三個閣老要他來做這勘分司的少卿,他本就不愿意,一是要與閹人為伍,受不了那種似臭非臭,臭里帶香的俗味,二是這勘分司都是天天對著數目打交道,不比得從前在戶部只是管管銀錢的撥發。拗不過三個老頭兒,才勉強去上任,也是人浮于事,愛理不理。在養心殿里,每每看著陳信衡一手拿個茶盅,一手拿卷賬冊看著津津有味,還不時微笑,搖頭擺腦的樣子,都覺得莫名其妙,難道這些枯躁數目還和圣人詩書一般有趣味?
可是入了十月,勘分司的事權忽然重了,正德授了他一個崇智殿學士,又賜了八蟒四爪花衣,這可不是尋常的恩典,這大明開國以來,只有現在的劉謝李三位閣老開了先例,賜穿蟒袍,其次便是這陳李二位了。這李夢陽一是感到有愧皇恩,二是被閣老們要求他看緊著銀庫,才漸漸把事務上了心,漸漸又發覺上門拜訪的官員也多了起來。這年關近了,除了六部官員,還有上京面圣的各路官員,都來獻些孝敬,說些人情,李夢陽不厭其煩,初時還客客氣氣的婉拒,到后來索性閉門謝客。
這日,回到家中,在后堂才坐定,夫人張氏便從后堂急急出來,滿面喜氣道:“老爺,剛才有人送來了一百兩銀子,說是你的上司陳大人送來的。”
李夢陽大吃一驚,忙道:“哪位陳大人?”
張氏道:“這拜貼上寫得分明,不就是勘分司卿陳信衡陳大人。”
李夢陽忙要其拿來那盒銀子,果然是二十錠銀子,每錠五兩,共一百兩,便惱道:“我本就閉門謝客,你現在沒我點頭,收他銀子做甚?”
張氏道:“他的家奴說是陳大人給你過年的份子錢,勘分司上下都有一份。”
李夢陽怒道:“你也沒頭腦,從來只有下屬向上司孝敬的,哪有上司給下屬發什么份子錢的。你輕易收了,那言官必找我麻煩,說我收受賄賂。”
張氏心里委屈,訥道:“這哪有上司賄賂下屬的。你莫不是不知道這勘分司有這份子錢的規矩吧。眼下都要過年了,家里只剩得幾錢銀子,買得豬肉便殺不了雞,你又不要各地的孝敬,且看這年怎么過。”
李夢陽最煩這些柴米油鹽的小事,聽張氏啰嗦,便拍案而起,怒道:“你莫不是賺我窮,不想和我過這日子。你若是這想法,我且給你一紙休書,你去尋個富貴的。”
張氏大驚,轉而大哭,道:“你不要這錢便算了,怎么要尋個理由休我?我就知這才子都是風流的,你定是在外面有了別人。”說罷哭哭啼啼回后堂去了。
李夢陽坐下看著那些銀子發愁,不知陳信衡是個什么意思,又聽得后堂哭聲,更覺心煩,于是收拾了銀子,出門去找陳信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