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滿臉惶惑的商人、水手傻坐半天,在卡特琳娜以皇后名義擔保繼續實行隔離后,在幾位元老緊急磋商后,劉氓這位歐洲第一大拿終于在強制洗浴更衣后走出隔離區。不過,隨從還是被滯留。又是好一番研究,僅允許舒斯特和兩個侍女離開,但要實行更嚴格的監視隔離。這也許很無聊,極為形式化,很裝逼,但劉氓就好這一口…
來迎接的都是老熟人,唯一扎眼也就是索菲亞。她不知道是來考察、學習的還是回家休閑的,只在瓦本呆了兩天就返回摩里亞,這會也跟著湊熱鬧。她很想問問羅斯的情況,可劉氓一來衣服不合身,不愿丟怪露丑,二來實在著急,去城主在郊外城堡的路上就開始詢問情況,她只能悶悶的跟著。
“這里情況尚好,只是有十幾個意大利和威尼斯商人和水手發病,都在一周內死去了。嗯,那種藥物似乎沒效果。不過,雅典和希臘開始有貴族疏通各種關系,希望…。嗯,晚上還有居民乘船過來,封鎖有些壓力…”元老會主席菲迪亞斯首先發話。
這樣的封鎖會不會造成進一步的隔閡?對貿易的影響又會有多大?看著別人遭災良心能安么?劉氓一陣煩亂。隨即想到,大難臨頭各自飛,各掃門前雪,自己的麻煩還不知道有多大,考慮別人,老話,真以為是耶穌基督?
見他不吭聲,明白他最關心什么,大牧首接著說:“熱內亞最嚴重,都靈和比薩也有問題。馬賽出事后,沒有人管理,居民逃亡內陸受阻,就有人乘船或翻越阿爾卑斯山來意大利,等了解情況,問題已經嚴重了。斯福爾扎調動兵力進行封鎖,可兵力不足,若望敕令教會安定人心…”
馬車到達俯瞰城市和碼頭的城堡,下了車,劉氓沒吱聲,默默看著沿岸的景色。過了好一會,感覺氣氛壓抑,他低聲說:“向各處發布命令,近衛軍不調動,繼續平復原教皇國貴族叛亂。各地…,唉,這是封鎖不住的,多少兵也沒用。”
嘆了口氣,他思索一會,繼續說:“讓貴族私兵負責本地封鎖,國防軍打散協助。告訴居民,發現陌生人就要監視匯報。每地設立隔離區,嗯,不要傷害那些人,要提供洗浴食物等便利,一個月后再行安置…”
舒斯特迅速帶人去起草命令,大牧首等人交換一下眼神,卡特琳娜說道:“陛下,今年歉收,您庇護的土地還好,但…”
劉氓嘴里發苦。這只是開始,一旦事態惡化,逃亡大潮洶涌,問題就不可收拾了。他自己的領地也只能保證多數人不餓死,怎么可能養活別人?
他正思索,卡特琳娜繼續說:“陛下,您讓準備的藥物內服好像沒用,可灑在身上似乎能驅離跳蚤和虱子,對醫生和負責隔離清除的人員應該有用。問題是,這些東西太少…,不知道怎么走漏了消息,農夫開始瘋狂采摘艾草…。還有,大家不好分辨您說的那種硫磺,而燒酒會消耗糧食…。衣物倒是好說,蒸煮一下應該效果差不多…”
搞成消毒液了?劉氓一愣,貌似他根本就沒想到,看來群眾的力量是無窮的。艾草,大家采摘就采吧,省的宣傳,也普及了防護知識。至于雄黃,可悲,他也分不清跟硫磺有什么區別。更可怕的,他知道那玩意跟砒霜有關系,可具體是什么關系他同樣搞不清…
又盤算一會,他發現,這些的確很重要,卻不是大頭。人心穩定,物資富足才是根本。有人就有差別,這沒有解決的可能,哪怕是他前世那所謂文明世界。再想想,相對于戰爭和動亂帶來的殺戮和饑荒,似乎瘟疫還是更溫柔,更具人性,更容易接受的集體死亡方式…
悶頭走進城堡,隨意找了個客廳坐下。無意識的看了會房間的擺設,他避重就輕,問道:“涂抹藥酒和蒸煮衣物是居民想出來的辦法吧?大家能重視,并研究施行,我感到很欣慰…”
真正可怕的是恐懼本身,卡特琳娜惶惑了許久,但見到他就感到莫名的輕松。聽到問話,她莫名其妙感到些慚愧,低聲嘟噥道:“那是虔誠亨利會在馬賽城的修士首先發現的…”
普羅旺斯?劉氓這才發覺一個可笑的問題。自己對西邊的情況居然一無所知,真正甩手掌柜。想問問,又感到不好意思,就隨口說:“是么,那他們很細心,應該召集到教廷,給大家介紹一下。”
眾人紛紛低下頭,卡特琳娜猶豫半天,黯然說:“瘟疫爆發之前,他們本來要離開馬賽的,卻留下了。有一百多神父和修士,后來…,后來大部分感染了,剩下的被…,被受挑唆的市民殺死。只有一個不到十六歲的小修士逃脫,可是,他路過阿爾勒城,被軍隊襲擊。等紅衫軍發現,他已經奄奄一息了…”
一股酸楚的怒氣涌上臉龐,劉氓喘了幾口粗氣才慢慢恢復沉穩,看看大牧首,問道:“我們的神仆怎么樣?所有罹難者都施與終傅了么?”
大牧首愣了片刻才明白他問的范圍,想想,輕聲說:“大多數神仆和修士無愧于自己神圣的職責,當然,少數表現出猶豫,特別是我們這邊…”
哪個我們?西邊教會也歸我了。劉氓有哭笑不得的感覺。略一思索,他沉下臉說:“既然立誓追隨基督的足跡,那引導信徒,拯救世人,捍衛教會尊嚴就成為絕對的使命。”
他指指上方,繼續說:“越是洪水滔天,越是苦難深重,越能證明誰距離上面最近如果做不到謹守誓言,做不到用靈魂和行動印證自己的信仰,堅貞,他可以選擇回到世俗或者加入馬丁?路德和加爾文那幫異端”
他似乎想通過言語發泄心中的郁悶,聲音低沉,卻在客廳里激起震蕩,窗欞也嗡嗡作響。一時間,窗外隱隱的濤聲和鷗鳴似乎也止歇了。大牧首等人神色凜然,連一向喜歡打擂臺的盧卡斯也神色莊重起來。
客廳沉寂許久,見他沒有再說話的意思,大牧首等人紛紛打招呼離去。舒斯特早就帶著幕僚忙乎去了,阿加塔屏聲靜氣的出去準備衣物和臥房。賈二娘根本搞不清狀況,只能呆呆站在墻角,一身寬松的衣裙看起來挺可笑。奇怪的是,索菲亞居然也賴著不走。
劉氓沒注意到這些,想拉過卡特琳娜,隨即想到自己還在隔離期,倒有些尷尬。卡特琳娜沒有當著別人面表露感情的習慣,不過突然想起一件事,輕咳一聲,微笑著說:“亨利,恭喜你,胡安娜又…,嗯,胡安娜懷孕了,已經三個多月了…”
劉氓心里撲簌跳了一下,胸口涌上喜悅的窒息感。但他很快又慚愧的嘆了口氣。上次是戰爭,這次又攤上瘟疫,他可能又無法去關切自己的小皇后和希望。而且,相對于眼前所謂的皇后,這恭喜中又不知道包含多少難言的滋味。
兩人先是相視無語,然后各自低頭想心事,索菲亞終于受不了忽視,黯然起身離去。這動靜驚醒了卡特琳娜,看看索菲亞的背影,她輕聲說:“亨利,你在摩尼亞聯系過莫斯科大公國么?嗯,索菲亞好像有話要對你說…”
劉氓并不知道卡特琳娜這話的重點,隨意說說有關羅斯的戰況和局面,又開始發愣。
卡特琳娜在心底嘆了口氣,理理思緒,勸道:“亨利,你還是盡快返回瓦本吧,在哪里能更好的處理各項事務。”
劉氓也有點心動,勉強笑笑,然后難為情的問道:“伊比利亞的事情怎么樣了?還有各國教會…”
卡特琳娜對他的不負責任早已無奈,笑笑說:“我知道的,伊莎貝拉繼承了王位,但選擇與葡萄牙明確分立。卡斯蒂王國的領地也按情況分割,胡安娜繼承了一大半。這一點上法蘭西很支持你。嗯,你不在,胡安娜只好跟阿黛勒、瑪麗婭公主、讓娜、朗斯洛特等人商議后自行決定了。”
等劉氓表示欣慰,她繼續說:“至于教會,梵蒂岡改革的很順利,南德意志各國都承認梵蒂岡,巴伐利亞等一些國家甚至選擇放棄主教推薦權。但奧地利-匈牙利王國顯得有些猶豫,雖然承認梵蒂岡,但本地教會…,嗯,你知道。追隨阿維尼翁的主要是法蘭西和各主教領地,很奇怪,美因茨主教居然選擇跟隨阿維尼翁。還有,普魯士的條頓和寶劍騎士團合并了,都不承認梵蒂岡,但是對阿維尼翁的態度也很奇怪。其他的,圣約翰騎士團宣布終于梵蒂岡,獲得教會之劍稱號。圣殿騎士團,唉,胡安娜可能給你去信了,他們決定將總部遷往法蘭西,正在協商…”
基本沒超出劉氓的預計。好笑的倒是圣殿騎士團,居然回歸歷史舊有軌跡…。眼不見心不煩,他才懶得管。情況大致了解,該煩心的仍然煩心,他干脆什么也不想,舒坦的靠在椅背上。
卡特琳娜隨意看了賈二娘一眼,躊躇片刻,還是輕盈的窩在他懷里。溫盈入懷的感覺讓他心中一蕩,細細聞聞卡特琳娜發間的幽香,他打趣道:“你違反規定,我可是要隔離觀察。”
長時間緊張后的輕松讓卡塔琳娜有些飄然,不由自主說:“亨利,如果靠近你會感染瘟疫,那我已經無可救藥了…”
劉氓愣住,然后有些心酸,有些自豪,更多是愛憐。說什么也沒用,他將卡特琳娜摟在臂彎中,深深表達自己的愛意。不過等懷里的輕顫的溫柔變成熱烈,他又重新將她摟在胸前,悵然望著窗外景色。有些無奈,也有些茫然。卡特琳娜似乎預計到這結果,但仍然盡力在他衣襟中紓解依戀和悵然。
舒斯特匆匆走到門口,看到這情景,猶豫半天,還是咬咬牙,悄悄離去。
劉氓不僅是重傷初愈,更滿心疲憊,放松下來,很快就有了睡意。察覺他的狀態,卡特琳娜抬起頭,苦澀的撫摸一會他的臉龐,拉他來到臥室。讓他躺好,又輕輕捋著他始終緊皺的眉頭,等他睡去,才帶著滿足和失落混合的情緒離去。
可能是太安逸,太安靜,入夜不久,劉氓就猛地驚醒。身上浸出些冷汗,濕膩膩的,很不舒服。茫然看看四周,他半天才搞清自己在哪里。隨即,更濃郁的困倦襲來,但他卻難以再入眠,心中莫名有些擾亂和不安。
阿加塔正在壁爐邊小心熨燙他明天要穿的衣物。暗紅火光和升騰蒸汽映的她小臉有些朦朧,細瑣的聲音則帶來安逸感。湊在一邊的賈二娘已經顯得跟阿加塔很熟悉,但怯生生的不知該做什么。這一切應該說很陌生,也很平常,因為他動蕩的記憶里似乎每一夜都不盡相同。可是,此時,他卻希望這種簡單,平淡的場景能持續下去。
走廊里傳來低低的話語聲,他搖搖頭,坐起身,卻發現身上的內衣短的格外可笑。但他沒心思顧及了,起身走向門口。他有種很強烈的感覺,似乎有什么事要發生,或者什么事沒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