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西歐的廝殺聲慢慢沉寂時,腓特烈正準備撤離普利文。談不上是戰(zhàn)術(shù)較量,但這里每天都為攻守冥思苦想;談不上是意志力較量,但仍能站立在這里的人都如巖石般剛強;談不上是實力的較量,但消耗在這里的財富無法計量。如果說這里是生命的較量,那無人會反駁,雙方超過二十萬人在這里失去生命,方圓數(shù)十里已被鮮血浸透。
普利文東面不遠處就進入山地,西面直至南喀爾巴阡山則是保加爾少有的平原地帶,水草豐茂土地肥沃。自去年得到這處要塞,腓特烈就開始擴大加固,意圖守住這片難得的領(lǐng)地。不過自開戰(zhàn)以來,守候的不再是領(lǐng)地,而是信念。
夜幕中,要塞顯得格外龐大,森然可怖,但腓特烈覺得每一處暗堡每一段城墻都格外親切。十余萬保加爾人用雙手壘砌這座要塞,兩萬多奧地利人用鮮血拱衛(wèi)這座要塞,八萬多保加爾、匈牙利、塞爾維亞、波斯尼亞、瓦拉幾亞、特蘭西瓦尼亞、摩拉維亞、克羅地亞、意大利人長眠于周邊。說放棄,實在很難。但他必須要這么做。奧斯曼人像急紅了眼的賭徒,仍在瘋狂投入,并成功在要塞西南巴爾干山脈附近打開危險缺口。
已經(jīng)是午夜,淡淡月色撫慰創(chuàng)痛的大地,要塞西側(cè)吊橋旁,看著最后一批士兵默默離開,腓特烈依舊看著黑黢黢的要塞出神。施塔茨男爵明白他的心情,又靜靜陪伴一會,直到西面變得寂靜,才低聲說:“公爵,我們該走了,兩翼壁壘區(qū)的軍隊已經(jīng)撤離,奧斯曼人很快會發(fā)現(xiàn)的。”
“是啊,該走了。”老半天,腓特烈終于有了反應(yīng)。掉轉(zhuǎn)馬頭向西走了一段,他問道:“斯圖加特那邊這幾天有消息么?黃胡子到底什么時候來接手?”
搖搖頭,施塔茨男爵又補充:“公爵,克羅地亞女公爵已經(jīng)部署好南喀爾巴阡防御,匈雅提伯爵也在康斯坦茨做好開戰(zhàn)準備。黃胡子要過來,也可能從希臘入手。”
男爵這些話只是引開話題,不等腓特烈回應(yīng),又說:“公爵,你已經(jīng)打得太久,該回維也納好好休息一陣了,黃胡子很快會趕來的。”
是啊,該休息了,可是回維也納么?思緒被引到維也納,腓特烈心中并沒有溫馨和憧憬,卻充滿苦澀,因戰(zhàn)斗而遺忘的一切慢慢浮現(xiàn)。良久,回頭看看已經(jīng)模糊的要塞,他忽然覺得,那才是自己的家。
劉氓的感覺跟腓特烈差不多。而且正如男爵所說,他已經(jīng)開始考慮保加爾戰(zhàn)事。
當漢娜從約瑟夫模糊的話語中得出結(jié)論時,劉氓卻在美茵河畔的法蘭克福。而且與漢娜所猜測的不同,他在所謂故鄉(xiāng)馬爾堡并沒呆多久。
可能是殺戮經(jīng)歷的太多,偶然反省,也可能是一覽眾山的感覺讓他開始更換視角,更可能是某些人的影響,他本人也說不清,但他的確少了些偏執(zhí),或者說,他開始為不符合自己是非觀的群體考慮,雖然這考慮仍顯得殘酷。
無論如何,帝國西北這片長久脫離的土地回歸,并開始融入他所確立的體制,那他認為,這殘酷也就是必須的。這殘酷由一艘從安特衛(wèi)普出發(fā),駛往摩洛哥的孤零零商船開始。商船由他購買,并改名為五月花號。至于這艘船能否創(chuàng)造傳奇,那就不在他考慮范圍之內(nèi)了。
作為因貿(mào)易發(fā)展起來的城市,法蘭克福很快從不久前的創(chuàng)痛中恢復(fù),并在嶄新的帝國體制內(nèi)煥發(fā)出勃勃生機,這讓匆匆入城的劉氓多少感到欣慰。身邊只有斯蒂芬相隨,又是披著斗篷,兩人并不引人矚目,而目的地梅第奇家的商社顯然容易打聽。
在店內(nèi)伙計引領(lǐng)下來到幽雅靜謐的后院,一進小樓,劉氓就愣住。客廳里安然而坐的不是埃萊諾娜,卻是大讓娜。
“怎么,很奇怪么?或者說,如果知道是我派伙計前去邀請,你就不來了?”大讓娜略顯憔悴,但雍容儀態(tài)卻絲毫未變,和煦的語氣更讓劉氓心頭瞬息暖融融的顫動。
知道這話是擔心自己因法蘭西事情而多想,劉氓哪還敢遲疑,趕緊傻乎乎過去坐下。仔細打量他一會,大讓娜拉過他的手輕輕摩挲一會,顫聲說:“你又瘦了。”
就這一句話,劉氓這一陣積蓄在心頭的寥落突然化作別樣滋味。他不知該說什么,將大讓娜拉進懷里,緊緊擁著,縈繞在心頭的只剩淡淡甜蜜,許久,才嘟噥:“怎么不去馬爾堡?”
“我本來是在斯圖加特處理完跟東面
有關(guān)的事務(wù),有伙計偶然提起,說是好像見到你正離開科隆,像是前往馬爾堡。你應(yīng)該是多年沒回去了,應(yīng)該跟家臣多聚聚,我就來到這。”
劉氓的確在羅塔爾山好好逛了一天,但又擔心東面戰(zhàn)事,只能打消好好休息的念頭。他本來要返回斯圖加特,卻在路上遇到梅第奇家伙計,這才趕來。從伙計態(tài)度中可以看出來,大讓娜跟埃萊諾娜近來關(guān)系應(yīng)該比較近。他無法關(guān)注這默默奔波的女人,倒是感到安慰。
不過大讓娜提起東面,又勾起他的擔憂,也可能是潛意識忽略跟法蘭西有關(guān)的話題,就順口說:“是么。嗯,你也知道,我很長時間沒法關(guān)注保加爾那邊,現(xiàn)在那里情況怎樣?”
大讓娜倒是不很擔心那里,隨口說:“大體上沒什么,我離開克羅地亞之前,奧地利公爵正準備放棄普利文要塞,撤退到南喀爾巴阡山一線。”
“還沒有撤離?”劉氓詫異的問。
見他顯然對腓特烈的努力不以為意,大讓娜搖搖頭,解釋到:“你不在那里,對情況可能不了解。匈雅提對奧地利公爵死守普利文的決定大為贊賞。他說,公爵等于是在奧斯曼人進攻路線上插了一個釘子。只要不拔出,奧斯曼人從哪個方向進攻都無法做到順暢無憂,這是用最少兵力消耗奧斯曼人進攻勢頭的最佳方式。”
想了半天,劉氓臉紅的發(fā)燒。的確,不能身處戰(zhàn)場,任何考量都是空泛的。腓特烈擁兵死守普利文的舉措看似防守,就奧斯曼人來說卻具有強烈的進攻性,必須面對。相應(yīng)的,這舉措不僅約束奧斯曼人攻擊路線,同時也給瓦拉幾亞、塞爾維亞和匈牙利爭取到戰(zhàn)略緩沖。再說,他們用鮮血給自己爭取到解決帝國危機的寶貴時間,如此妄加猜測,的確說不過去。
大讓娜是親眼見到奧地利和東歐各國的艱辛,雖然感覺到他的慚愧,卻不放過,繼續(xù)說:“現(xiàn)在奧斯曼人兵力征集能力已經(jīng)達到極限,急于打破僵局,普利文在堅持下去并不明智。經(jīng)過大家商議,奧地利公爵這才決定撤離,暫時釋放奧斯曼人積蓄的壓力。已經(jīng)快入冬,他們也猖狂不了多久了。不過,這撤退也不太容易…”
見他又開始擔心,大讓娜又安慰道:“你也不用心急。匈雅提已經(jīng)調(diào)集西面各地兵力支援,撤退會穩(wěn)妥進行。你剛剛結(jié)束戰(zhàn)斗,應(yīng)該回斯圖加特好好待一陣。”
劉氓根本沒想過回斯圖加特。他已經(jīng)感覺到,在漢娜努力下,帝國架構(gòu)日趨完善,正穩(wěn)步前行,幾乎沒什么需要他的地方,而且,接下來的事務(wù)已經(jīng)超出他的能力范圍。他既感到失落,又覺得是一種解脫,也許默默離去才是最恰當?shù)倪x擇。
雖不明白他的想法,大讓娜卻感覺到他的情緒變化,輕輕摟住他的腰,低聲說:“我聽說你跟漢娜鬧別扭。這可要怪你。她是個剛強能干的妻子,但也是個需要寵溺的小女孩,你不能只從帝國方面考慮你們的關(guān)系…”
劉氓也覺得自己是有些過,可多方面矛盾糾葛,一時間哪知道該如何處理。大讓娜卻不再說,起身拉著他就向外走。稀里糊涂坐上馬車,幾次要問,大讓娜都用一個吻給他堵回去。等他心頭蜜意被撩起,急切地要索取,大讓娜又欲與還拒,弄得他不上不下。
不知走了多久,等天色暗淡,他才發(fā)現(xiàn),居然到了美因茨。
被大讓娜推到之前住過的小房間門口,他這才猜出大讓娜的用意。顯然,她已經(jīng)跟漢娜溝通過。回身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心里更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
又悶頭站了半天,他還是輕輕推開門。漢娜果然在小床上低頭坐著,半天也不抬頭,看起來楚楚可憐。他遲疑著走過去坐下,腦子里卻一片空白。半天沒等到反應(yīng),漢娜終于忍不住,起身就要走。他也算沒蠢到家,趕緊追上去將她抱住。
僵持半天,漢娜緊繃的身體才慢慢緩和,轉(zhuǎn)過身縮進他懷里,哭著說:“難道一定要這樣你才會原諒我?”
劉氓哪還敢多想,低頭吻上她嘴唇。并不清楚自己對這古怪妻子的情感,同時也覺得不妥,但他明白兩人不可能再有這樣的機會,等到漢娜開始茫然回應(yīng),輕輕抱起她走向床幃。
可羅衫半解,他剛嘗到一點甜蜜,漢娜卻輕輕推開他一些,定定的看他一會,莫名其妙的說:“我希望你知道我的名字。”
不用他納悶,漢娜緊接著說:“我的全名是:瑪利亞?奧古斯塔?奈波穆凱娜?安東妮婭?弗朗西絲卡?克薩維莉婭?阿洛易西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