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夜出發,第二天,也就是三月一日黃昏劉氓就抵達雷根斯堡。二百多公里路程,又是山地為多,隨行的十幾名近衛隊員和近百名骷髏騎兵都已配備不堪,但他反而覺得精神抖擻,仿佛這些天銹蝕的身體得到充分潤滑,心中塊壘也隨著鐵蹄踐踏猙獰冰雪而消融。
此生醉臥疆場,不合兒女情長。來到薄霧蕩漾的多瑙河畔,他冒出這個念頭。隨即,他自慚笑笑,此行與兒女情長似乎難逃牽連。
雷根斯堡曾經是巴伐利亞公爵府邸,后成為主教轄區,多年前又成為自由市,隸屬關系復雜,教權、皇權、議會權該有的矛盾都有,可它瀕臨多瑙河畔,處于德意志南北及東西歐交通要道,繁華程度并不因矛盾而削弱。
加之這里有一座橫跨多瑙河的石橋,曾很長時間擁有唯一橫跨多瑙河橋梁的稱號,地位更加突出。甚至斯圖加特的崛起也沒有對這里產生影響,反而形成互補關系,這關系還因近來巴伐利亞向瓦本靠攏而更具前景。
康拉德三世、紅胡子等多位德意志君主都將這里作為東征出發地,劉氓那位老舅聯合奧地利征伐波西米亞時也將這里作為后勤中心。于是乎,劉氓介入波西米亞也難逃窠臼。
進入雷根斯堡所在河灣,劉氓沒去路易舅舅在這里皇室私邸或市政廳,而是直奔主教座堂。騎士團在這里集結后主教給與很多便利,并提供場所設立后勤聯絡點,約瑟夫等人也奉命來這里迎接。
現任主教阿爾伯特是教皇貴族出身,但跟德意志貴族瓜葛也不少。劉氓奪取梵蒂岡發起教會改革,德意志其他主教區大多跟隨阿維尼翁,雷根斯堡地處“狼窩”,最終選擇忠于梵蒂岡。現在看來這選擇是對的,美因茨、特里爾結局就是明證。
雷根斯堡依托橋頭呈半圓形構建,主教座堂位于城區中心。此時日暮西陲,市民商旅回家的回家關門的關門,劉氓一行人多少有些突兀。不過這一陣瓦本軍隊過往很多,大家已經習慣,也沒引起什么騷動。
要說有什么不好,那就是主教被嚇了一跳。接到通報,主教第一個念頭是不信。黃胡子不是被老婆禁錮了么?沒聽到釋放消息啊,怎么就黑更半夜跑到這來,玩魔鬼???
想歸想,阿爾伯特還是親自去迎接。巴伐利亞已經開始與瓦本接軌,主教區未來如何全看黃胡子動什么念頭。
等見到劉氓,主教實在不知如何評價。倒跟傳說中一樣高大威武帥氣十足,可惜衣著寒酸,人馬滿是風雪印記,看不出一點皇帝威儀。而劉氓無心跟這位看起來蠻精神的主教拉呱,讓他主持著告解一番就借口旅途勞頓跟手下去士兵住處混達,這讓主教欣慰之余又多了些感慨。
聯絡點是緊靠街區一片院落,屬于教產,此時空落落的。約瑟夫等人還沒到,劉氓稍作安頓就拉過聯絡官,一邊吃飯一邊詢問情況。讓他稍感欣慰,兩路部隊雖然處境尷尬,卻也沒太大損失,為難的主要還是補給,另外就是奧地利態度曖昧。
隨意找個房間住下,劉氓毫無睡意,卸下鎧甲,懶散躺在硬邦邦小床上思考隨后采取哪些動作。按照胡安娜“遺漏”的信息,波蘭始終未對他提供補給要求給予回應,甚至其它消息都沒有,好像跟瓦本突然斷絕一切關系了,這讓他很不安。
更不安的,西里西亞暴民已經控制各處,并選舉召開新的議會,推舉前任公爵一位親戚為公爵,帕特里西亞及養子迪米特里,蓮花公主,甚至那兩千骷髏騎兵都是毫無消息。而波蘭在暴動前后居然沒進行任何干預。
到底出了什么情況?是海德維格因哥白尼和波蘭學生事情記恨自己?好歹來個信表示下憤怒吧。先不提波西米亞和西里西亞,條頓騎士團已經示好,正是解決普魯士麻煩大好時機,這對雙方都有利。榮金根本就為難,拖下去難保出狀況。
他感覺,在這懶散禁錮的一周,有很多事情正在,或將要發生變化,而他還處在迷霧中。越想越心虛,他起身給鐵爐填些炭塊,將近來各方信息一一檢讀。
等天色完全黑下來,約瑟夫等人趕到。
見到自己的皇帝,約瑟夫有些惶恐,有些委屈,有些欣喜,更多是一種有了根的充實感。他當然知道劉氓的習慣,平和一下情緒,立刻匯報:“陛下,這…,這一周,我們損失十五名騎士,七十名近衛步兵十九名獵鷹,后勤部隊損失三百二十二人,物資價值…”
也許不算多,這一組組數字還是讓劉氓心疼的直哆嗦,泛起濃濃愧疚感,憤然離開胡安娜的些許遲疑無影無蹤。這些騎士和士兵應自己命令來到這里,卻無謂死去,自己的確不是合格君主,合格將領。
“那些異端并未派出主力,而是小股隊伍襲擾,并破壞道路和水源。而且,這些人分不清士兵還是農夫,我們…”說起具體情況,雖然劉氓面色如常,約瑟夫還是羞愧低下頭。
玩人民戰爭???劉氓隨手把玩一塊木炭,安慰道:“這不怪你們。因為我的原因,你們沒有明確目標,只能被動等對方決戰,自然會手足無措?!?
見約瑟夫滿眼激動,劉氓笑著擺擺手,邊用木炭在爐子上亂畫,邊問:“布里吉特和拉迪斯勞斯在哪?”
約瑟夫神變得色黯然,低聲回答:“他們兩個去了布爾諾,聽說…”遲疑一下,約瑟夫轉而說:“那里情況也不好,雖然沒發生戰斗,波蘭方向的補給遲遲沒有消息,奧地利公爵也不做任何表示,他們只能在城外堅持。阿方索親自回摩拉維亞協調,情況可能會好些…”
劉氓明白約瑟夫遲疑什么,蕭索的說:“行了,我很憤怒,不是為敵人,而是為自己臣屬。既然是貴族,榮耀勝過一切。如果敵人堂堂正正打敗你,你可以選擇體面投降。如果敵人侮辱你的信仰,侮辱你,哪怕不可戰勝,你也要用血濺他一臉”
將手中捏碎的木炭扔進爐子,示意起身肅立的約瑟夫坐下,劉氓又說:“他們倆有錯,我想,已經受到最嚴厲懲罰,就不說了。嗯,你去信安慰下,等我去處理他們。至于那幫人,侮辱我的臣屬,比侮辱我本人更嚴重,他們會知道后果。”
不理會約瑟夫的神情,劉氓繼續問:“薩克森那邊沒有任何動靜么?腓特烈怎么回事?”
“昨天得到些消息,古德里安王子在德累斯頓,估計手下有近萬人,但還沒有進兵跡象。奧地利公爵…,應該是在觀望,不過我聽說他最近經常發表對陛下不滿的言論,嗯,夫妻關系也很差…”
劉氓并不是非要問小腓特烈的情況。有心人想讓德意志三虎相爭,德意志本身也有親兄弟打架的傳統,隔閡甚至對立并不稀罕。因此也沒在意約瑟夫說的話,思索片刻,命令道:“薩克森要關注,更重要的是西里西亞,立刻弄清具體情況,特別是…”
說到這,劉氓驀然感到心酸,見約瑟夫鄭重示意,也就不再說。沉默一會才繼續命令:“第一,加緊與波蘭聯絡,不行就派人去。第二,盡快與條頓騎士團聯系,表示我支持榮金根大團長的決定。第三,讓奧爾加涅增派兩千骷髏騎兵到摩拉維亞?!?
約瑟夫立刻起草命令,等劉氓簽署,又試探著問:“陛下,法蘭克尼亞很希望能參戰,可是…”
這一提醒劉氓倒有些慚愧,貌似他又犯了以前的錯誤。“你只顧著自己努力,遇到困難不向大家求助,這很傷感情。我們可是一家人啊…”,漢娜幾年前在熱內亞的話跟她俏皮的小臉不知怎么就映入腦海,讓他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定定神,他笑著說:“是啊,是我忽視了。嗯,邀請巴伐利亞和法蘭克尼亞出兵,優先保護…,嗯,到時候商議。還有,黑森的亨利不是喜歡打仗么?讓他帶傭兵過來。但這件事先聯絡,讓他們籌備,要嚴格保密。”
說到這劉氓就停下,見約瑟夫遲疑著停下筆,繼續說:“正式照會波西米亞國王,我們的軍隊本是要前往西里西亞,因某些原因耽誤,希望他們諒解,并允許通行,我會對國王最近的損失予以補償。”
這次約瑟夫不迷惑了,立刻按法蘭西風格起草文書。約瑟夫還沒忙碌完,聯絡官進報告:“陛下,梅第奇家的人前來覲見陛下?!笨磩⒚ヒ苫螅摻j官補充道:“陛下,軍隊補給輸送困難,梅第奇家的商社給我們很大幫助?!?
劉氓的確不知道埃萊諾娜默默為自己所做的事情,但也沒太過意外,倒是有些擔心。梅第奇家族之所以在歐洲建立龐大商業網,除了實力和信譽,更重要是沒有明顯的政治偏向。這樣一來,很可能受到擠壓或打擊。
劉氓讓聯絡官將來人請進來,隨即對約瑟夫說:“不能再讓梅第奇家幫助軍隊運送補給,其他商人也不行,當然,購買是另一回事。嗯,征調五百萊茵骷髏騎兵和兩千國防軍驃騎兵負責護送補給。車隊來往不能有規律,抓鬮決定起行時間;骷髏騎兵和驃騎兵在車隊前方和兩側隱蔽伴行,一旦有人打車隊注意,包圍攻擊,俘虜按盜匪對待。另外…”
劉氓停下,盯著約瑟夫認真問:“巴伐利亞、法蘭克尼亞和波西米亞就比爾森以西領地好像有很多爭端吧?”
相鄰公國肯定存在領地爭端,約瑟夫下意識點頭。劉氓立刻懇切的說:“爭執肯定不好,但作為德意志皇帝,我也不能看著誰吃虧。找到相關貴族,讓他們要回比爾森以西自己領地,波西米亞方面貴族要是持有不同意見,可以報請查理,我們細談…”
這陛下…,愣愣看劉氓一會,約瑟夫終于會意笑出來,隨即低下頭掩飾失態。劉氓一曬,正要數落他兩句,聯絡官帶著梅第奇家的人進門。
劉氓看一眼就愣住,雖然披風裹得嚴嚴實實,可那儀態和兜帽下眼神很熟悉,不是埃萊諾娜還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