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那裡是逝去的先祖;你看,那裡是英雄的聖殿…
夜‘色’籠罩布魯塞爾城。城周原野上,英格蘭營地篝火昏紅一片,直至天邊,彷彿在等候,直至讓黑黢黢城池恢復光明。西城牆雉堞邊,劉氓心中也燃燒著灼然篝火,只不過,那篝火是歡樂的葬禮,古納爾正披掛華麗裝備,跟同伴談笑著走向天空。
古納爾留在城外。英格蘭人非常大度,沒將憤怒發泄在這些亡者身上。彌撒應該已經結束,明天,隨軍神父會僱傭人手,將他們暫時帶回列日。是彌撒,雖然不少近衛隊員傾向於舉辦傳統葬禮。是列日,劉氓決定個人出資建一座聖殿教堂,安葬無憂無慮,不願有歸宿的屬下。
劉氓在雉堞上抓起一把塵沙,輕輕灑落塞納河,這不代表古納爾會順著河水回到大海懷抱,正如他並不清楚北方佬葬禮時正確的呼喚。北方佬的時代已經結束,他心目中的時代是不是也該結束?
背後,也就是城東南方傳來零散隱約的槍聲。他回身一看,一片街區有些光亮,片刻,一處光亮猛然爆開,又漸漸黯淡。
“那是怎麼回事?”他問道。
吊橋不用拉起,南‘門’附近護城河已經被屍體和雜物填滿,他只是命令關閉城‘門’放下鐵閘。他也沒有安排士兵守城,而是讓大家在城內宿營休整。這一方面是讓英格蘭人能沒有戒心順利收整亡者,另一方面,投‘射’武器損耗太多,除了隨機佈置,只能打巷戰,安排士兵上城頭沒什麼意義。
等安排好,天‘色’已經暗淡,他順著城牆來到這裡,始終不發一言。多數將領在處理休整和佈防事務,幾名隨從不認爲有什麼好勸解的,也不知該怎樣勸解,就默默跟隨,包括趕來迎接的蒂利伯爵。
蒂利伯爵早有準備,見他發問,心頭一鬆,隨即回覆:“那是在清理城內異端。他們在英格蘭遠征軍抵達後開始叛‘亂’,並在今天控制城‘門’。到目前爲止,他們仍控制三處街區,約佔全城十分之一。其他城區也有零星襲擊事件,有些教徒支持他們,暗中的叛‘亂’分子無法得知數量…”
異端?劉氓立刻想起白天幾座小鎮的場景,繼續問:“是那些加爾文異端麼?我記得離開前跟各位主教溝通過,允許他們悔過。一點效果也沒有?”
見伯爵搖頭,他想了半天,又問:“我聽說英格蘭推行國教,跟法蘭西一樣,對他們也是鎮壓爲主,他們爲何要配合英格蘭軍隊?”
這問題比較無聊,而且很難回答。蒂利伯爵額頭見汗,許久才遲疑著說:“陛下是公認的教會之盾,可能…。嗯,我個人覺得,他們被從英格蘭、香檳、‘波’旁等地逃到這,跟本地人相處的也不是很好,又沒處可去,只好盡力表現一下吧…。啊,還有,馬丁?路德也稱他們爲異端,暴徒…”
劉氓撇撇嘴。都窮途末路了還不忘窩裡反。這馬丁?路德真可愛,爲了既當神父又有老婆,肆意篡改聖經也就罷了,還容不得別人有想法。
他必須要承認,加爾文提出的觀點初衷是好的,也更符合人們美好願望,這才讓信徒更具韌‘性’。可問題是:“人人皆祭司,人人有召喚。”。那標準是什麼?善良的人會因此更善良,邪惡的人卻也找到充足藉口。正如他前世,那些傢伙屠殺數千萬印第安人,說是主讓他們乾的,一個個心安理得,還‘弄’出個感恩節,其後踐踏世界文明,也總能找到合適的藉口。這不過是遵從本能,沒有信仰的信仰罷了。
可問題是,信仰永遠是掌握在少數人手中的,尤其以他前世的美帝最爲霸道專橫。現在,有必要讓這些無辜者爲少數人殉葬麼?更何況,他本人心中存在的雜質遠比別人多,無顏在任何人面前坦‘露’心扉。
恍惚中,他眼前出現平和的容顏。也許她說的對,自己就是光明的影子。
“告訴他們,爲了主賜予的生命,我個人答應暫時對他們實行隔離。只要他們不謀求暴力對抗,我也不會清除他們。之後,這世界很大,摩洛哥,乃至整個阿菲利加,如果有決心,他們可以尋找自己的存身之地。馬丁路德信徒,去北方佬那裡好了。”
這明顯是個投機的解決辦法,也不一定得到對方認可。但他以個人名義這麼說,蒂利伯爵也不好反駁。沉‘吟’著跟他走幾步,伯爵又說:“陛下,您是仁慈的。但我要說,‘陰’謀分子並不止敢於‘露’面的。據說…,嗯,楊?傑士卡和閩採爾等人逃脫後來到下洛林,跟多方都有勾結,反對陛下更是不擇手段…”
一聽到閩採爾的名字,他心頭頓時一痛。在貢比涅那一天,即是無法言傳的一天,也是他接受拷問的一天。雖然這心靈拷問難有什麼結果,他卻清楚,介入‘波’西米亞,介入薩克森,收回下洛林,進攻法蘭西,復仇‘玉’望在其中起到很大作用。雖然他有底線,結局也符合多數人願望。
“綏靖是爲了生命,但我也沒說,爲了同樣的理由,我不會舉起寶劍。”
話到這份上,蒂利伯爵不好再說,扭身吩咐親信照辦,又關切的說:“陛下,您有傷在身,還是先休息爲好。”
相比自己的屬下,蒂利伯爵還是顯得生疏。這跟時間和‘性’格有關,劉氓也不介意。可說起傷,他不得不面對傷亡問題,雖然他迴避了很久。
不需要問,他目光剛轉向自己,約瑟夫立刻回答:“骷髏騎兵陣亡兩千一百多人,重傷五百人,輕傷…。嗯,騎士團員和扈從陣亡五百六十餘人,近衛隊陣亡近三百人,後勤隊陣亡四百六十五人。陛下原諒,應該有白天城外戰鬥中掉隊的,暫時無法得到明確數字。”
帶八千多人過來,損失超過一半,倖存者估計人人帶傷。已經有思想準備,劉氓仍是心頭憋悶異常,幾乎無法呼吸。
他默默向臺階走去,不僅‘腿’腳不便,高大背影似乎又佝僂一些。蒂利伯爵想說什麼,腦子卻空空如也,只是‘抽’‘抽’鼻子,半響,下意識說:“陛下,包括我,很多人不相信您會來。我已經考慮投降問題。嗯,還有,前天他們派來個使者,說的很模糊,但意思是將澤蘭‘交’給我,只要我在適當時機與他們合作。”
適當時機,那應該是他入城那一刻。這些人早有準備,對他的行動了如指掌,對他的心理也有判斷。那接下來呢?
隨便。這是他的結論。
回身笑著拍拍蒂利伯爵臂膀,他轉而問約瑟夫:“威廉退爾什麼時候到?”
約瑟夫搖頭。劉氓也知道行軍中信鴿難以使用,點點頭轉而看蒂利伯爵。伯爵略顯慚愧,低聲說:“陛下,暴*剛一發生,信鴿站就遭到襲擊,負責信鴿的修士也遇難。這些天,我都是通過信使與那慕爾伯爵聯繫。”
劉氓到想起個事,感慨說:“六萬多人圍城,信使遇到的困難可想而知。嗯,今天你派出的信使就非常勇敢。”
“今天?”伯爵納悶的看著劉氓,繼續說:“今天我沒來及的派出信使。”
夠狠,‘花’樣夠多。劉氓一愣神,隨即啞然。他自己願意來鑽圈套,沒必要怨怪誰使詭計,再說這是戰爭,而且,很大程度上,正是他給這片土地帶來與以往不同的戰爭。
不用問,從劉氓及約瑟夫等人眼中蒂利伯爵就看明白,補充到:“陛下,退回這裡,我感覺軍隊的一舉一動都在某些‘陰’暗分子見識下。英格蘭軍隊尾隨而至,暴*發生後,我認爲他們攻下城池不是大問題。”
事情已經明瞭,劉氓也不再多說。繼續向城下走。他的‘腿’主要是跌打傷,問題並不大,經過這一陣疏導已經恢復大半。臺階走到一半,約瑟夫湊到身邊,感覺他是要攙扶自己,劉氓微微一笑正想說兩句輕鬆話,背後一名‘侍’從喊了聲陛下。
明白情況有變,他匆匆趕回城頭。順著‘侍’從所指方向一看,城西塞納河下游水面閃爍著一溜燈光,直達天際。
‘侍’從解釋:“陛下,那是運兵船。城北消息,他們在城北兩公里多下船,然後補充到圍城營地中。從我們入城到現在,他們又新建四處營地,並構築連接營地的環形防線,是要徹底封鎖這座城。”
困難也就一兩天而已。他迅速得出又一個結論。今天英軍們騎兵幾乎覆沒,步兵損失也不輕,只要威廉?退爾趕到,不說徹底擊敗對方,解圍或突圍應該沒問題。等黑森公爵軍隊到達,這幾萬英軍不在話下。
也許是盲目自信,他並不太擔憂,點點頭,吩咐執勤軍官注意輪休,就讓讓蒂利伯爵領路前往市中心城堡。那裡本是布拉邦特公爵府邸,但公爵近年來多數住在附近的盧萬城,或者前往列日躲清閒,幾乎成爲市政廳。
街區四處是戰鬥痕跡,臨街沒有破壞的‘門’窗緊閉,看不到一絲燈光,聽不到些許聲響。約瑟夫爲他找了匹戰馬,但他總覺得難以控制。他努力不去想虎一,不去想古納爾,不去想白天慘烈的戰況,更不思索來這裡到底有無必要。但恍惚中,他老覺得周圍景物有些像貢比涅,他正在瑪麗亞引領下前往那小小住宅。有時失落,有時心頭綿綿密密。
城內不時還有模糊喧譁,應該是蒂利伯爵士兵仍在努力平復局面。等不遠處傳來一聲驚呼,劉氓這才驚醒。他知道,這情況下士兵情緒難免失控,就讓伯爵命令士兵先撤出那些街區。
迤邐來到城內核心區域,燈火多起來。他的近衛軍都在城‘門’附近街區駐紮,蒂利伯爵還剩三千多士兵,除危險街區,主要駐紮在市中心應變。這是他入城時的安排。
公爵城堡規模不算太大,但非常‘精’致,帶有濃郁的意大利和法蘭西魂合風格。城堡周圍戒備森嚴,劉氓先在伯爵引領下看望多數將領和士兵,這才進入城堡。可不等伯爵介紹,城堡頂層就響起嘈雜聲,沒一會,劉氓一名‘侍’從匆匆跑下。
“陛下,我們將鴿籠設置在天臺上,有人值守,可一個小傢伙不知怎麼就爬過去,給鴿子餵了有毒餌料…”
不等劉氓等人反應,一名近衛隊員提著個四五歲小男孩下樓,後面則是伯爵屬下押著一個二十餘歲僕‘婦’模樣的‘女’人。
伯爵臉都青了。先命令:“拖出去。”,然後才喪氣解釋:“陛下,這母子原本就在這傭工,見他們無處可去,我才留下,沒想到會是間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