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日上午,蘭斯城東南五余十公里馬恩河畔沙隆城頭,大小火炮和火槍手、弓弩手嚴陣以待。由東向北掃視,映襯舒緩丘陵的大平原一望無際,林地間田園村舍祥和安寧,但香檳伯爵手心仍浸滿汗水,時不時取下鐵手套在戰袍上擦拭。他有理由緊張。很可能,他將要面對黃胡子近衛軍。
法蘭西介入德意志與北方聯盟戰事,北路軍攻克南錫,南路軍進入萊茵河谷,似乎形勢有利,可不久便急轉之下。
二十四日,黃胡子進入列日城,收服明斯特、列日、科隆三個主教區,將戰線拓展到距海岸騎兵一日路程地步。
二十六日,殲滅從特里爾退回阿登森林聯軍后,黃胡子直撲那慕爾。那慕爾議會及行會雇傭兵不是躺在美因河就是在列日做苦役,臨時拼湊的民兵哪能抵抗,當即請求投降。
黃胡子毫不手軟。領頭勾結新教聯盟叛‘亂’的行會首領、市議會首腦、大家族、大金主沒收住宅外所有不動產,并處以高額罰金和勞役。附從的大商人不動產暫時保留,依今后表現決定是否罰沒,罰金免勞役。所有‘私’人武裝一律解散,可優先加入帝國國防軍,仍有叛‘亂’行徑的自然是殺無赦。
有人愁自然有人歡喜,不過,最樂呵的居然是那慕爾伯爵。
鑒于他遲遲不向皇帝效忠,放縱領地‘陰’謀分子叛‘亂’,黃胡子對他施以申誡,暫時保留那慕爾伯爵爵位,在《德意志帝國貴族等級檔案》中記錄在案,責令繳納既往十年收入作為貢賦,長子隨軍做‘侍’從,長‘女’前往斯圖加特服‘侍’皇后。這懲戒夠嚴苛,但黃胡子認為:貴族世襲領地不得侵犯。
那慕爾伯爵早被議會架空,家族領地也被議會、行會、大家族侵奪殆盡,這下算是不愧對祖先,夢里都喜極而泣幾回。
黃胡子順勢又相繼攻占周邊沙勒羅瓦、弗勒呂斯、塞內夫三座大城,見勢不妙,或者說對那慕爾伯爵羨慕之極的埃諾伯爵立刻表示悔過,向黃胡子效忠,布拉邦特公爵也‘私’下聯絡。一時間,尼德蘭半壁失陷。
兩天后,正當大家以為黃胡子要趁法蘭西兩路軍正在孚日山膠著之際徹底收服尼德蘭,甚至澤蘭時,他卻與明斯特趕來的摩尼亞‘女’邊疆伯爵匯合,近入阿登森林。
二十八日晚,等他進入阿登森林的消息傳到蘭斯,他的近衛軍就在列日主教區位于盧森堡西端的飛地布榮(‘色’當附近)突然出現。與此同時,他在特里爾五千近衛步兵和一萬國防軍也南下進駐梅斯。
得知這一消息,坐鎮加冕地蘭斯的法蘭西查理那還坐得住,一面召集新進駐南錫的五萬軍隊回援,一面嚴令巴黎周邊緊急征集軍隊趕來。
蘭斯城背靠山巒,城防非常完善,即便黃胡子想攻取也不容易,而沙龍又在幾十公里外,照理說香檳伯爵沒必要緊張。可這是黃胡子,沒人能猜出他下一步打算,目前,也很少有人確信能擋住他的近衛軍。更何況沙隆城并不大,城防更是脆弱不堪。因此,不到南錫軍隊返回,伯爵無法安枕。
煎熬到中午,伯爵夫人帶著幾位‘侍’‘女’送食物上城頭。看著妻子憔悴容顏,伯爵暫時忘了黃胡子威脅。他并不熱衷權勢,倒是對詩歌繪畫感興趣,與妻子也算意趣相投感情融洽,可幾天前,妻子一家遭遇讓他處境尷尬。錯并不在自己,妻子也能理解,可黃胡子的怒火誰去平息?
“瑪格麗塔,既然你母親和弟弟去了斯圖加特,我覺得你應該去看看。”
憋了半天,伯爵冒出這么一句。知道丈夫這是安慰自己,也想讓自己安全些,瑪格麗塔點頭回應,卻沒答話。
伯爵猶豫著還想說些什么,城墻東面一陣擾動。片刻后,‘侍’從趕過來,略顯興奮的說:“伯爵,阿朗松公爵軍隊已經抵達,半小時后騎兵就到城下。”
伯爵松口氣,同時也有些感慨。一天多行進百余公里,阿朗松公爵不知是盡心還是緊張。伯爵沒高興多久,有人驚呼一聲,他順著呼喊者手指的方向一看,淡淡煙霧在西北方一片密林后升起,應該是預警。不等斥候返回,天邊鑲上黑影,并迅速化作鋪天蓋地大軍。
再過片刻,隆隆聲響徹城南,無數騎兵直撲而來,塵土遮天蔽日,仿佛末日來臨。可眾人心提到嗓子眼功夫,騎兵卻在一里外緩緩緩緩轉向東南,順河而去。
伯爵完全可以辨別清楚。前方是德意志嘆息騎士團隊列,估計有兩千多騎士和扈從,一排排長矛‘挺’立,一面面旗幟‘激’‘蕩’,仿佛無邊森林迎風躍進。隨后的顯然是黃胡子近衛隊,但沒有騎乘傳說中的野牛。即便如此,如果說騎士團隆隆蹄聲像毫不止歇的悶雷摧殘大地,那他們行進就像大山痛苦呻‘吟’,而兩翼飄忽隨行的骷髏騎兵則是恐懼的魔霧。隨即,一半乘車,一半步行的鐵十字近衛步兵跟隨而至,北面不遠處則是乘車、乘馬、步行,看起來有些凌‘亂’的阿爾卑斯獵鷹。
他們行進的速度不算快,但非常有韻律,最可怕的,除大地震顫,除微風送來旗幟招展隱約劈啪聲,浩大隊伍竟然沒有其他聲息,甚至戰馬嘶鳴也不多。所有人似乎只知道行進,沉默行進,對周圍事物,甚至對嚴陣以待的城池也毫不在意。
伯爵都不知道夢魘是何時醒來的,看著東面塵煙,他干澀的問道:“大概有多少人?”
“可能…,可能兩萬吧…”“也許…”幾個手下幾乎同時夢醒般回答,而且比他的聲音更干澀。
那就是說不到兩萬。那就是說,黃胡子在列日等地留下兵力照應,前來的兵力應該不及阿朗松公爵一半。過許久,伯爵遲滯的思維開始運轉。
“立刻通報國王,立刻通知阿朗松公爵,立刻派人監視。”伯爵三個立刻立刻讓城頭‘亂’成一團。
兩個多小時后,城頭慢慢平靜,可怕的平靜。前往蘭斯的信使估計還沒到,派出通知阿朗松公爵大軍的信使和監視黃胡子動向的斥候也沒消息。周邊小貴族和騎士家眷陸續入城避難,估計在正常人數一半左右。而鄉紳、商人、工匠、農夫和城鎮市民更少,似乎大家都知道,黃胡子的士兵都是真正騎士。
略顯萌動的平靜很快又被打破,城南先是擾動,然后喧囂一片。伯爵一看跑來‘侍’從臉‘色’就明白怎么回事,匆匆趕過去。士兵和民眾黑壓壓擠滿南城墻,驚呼聲不時響起。伯爵擠到雉堞邊一看,寬闊馬恩河‘波’光粼粼,但微魂水面載沉載浮全是尸體和軍旗木板等雜物,看起來‘陰’沉可怖。
都是法蘭西士兵,不知過了多久,伯爵終于作出判斷。見水面還有生命跡象,他咬咬牙,大喊:“打開城‘門’派出船只,拯救生還者”
一開始大家很猶豫,隨著士兵登船劃出,市民慢慢跟上,越來愈多,悲戚聲隱約閃動。半小時后,一名生還者被帶到伯爵面前。這是一名龍騎兵,但‘胸’甲頭盔全部丟失,這也可能是他幸存的原因。
伯爵沒能問出什么,反而被他暗淡眼眸中的恐懼浸染。
河面漂浮的尸體時多時少,最多時在河心洲擁堵成堤壩,抬高了河面,直到黃昏時分才慢慢絕跡,但打撈起的尸體已經排滿城周。從千余名生還者那里,伯爵也慢慢理清狀況。
為支援沒多少兵力的蘭斯,阿朗松公爵嚴令軍隊晝夜兼行,導致隊伍拉得很開,龍騎兵幾乎抵達沙隆,炮兵還在五十多公里外瓦西(圣迪濟耶)。各隊伍間開始聯絡不暢,前鋒派出的斥候和信使也遲遲不返,帶領貴族騎士位于中段的公爵意識到問題嚴重‘性’,開始聚攏軍隊。
晚了。快到中午,黃胡子的骷髏騎兵突然出現在瓦西西北方,瘋狂攻擊大軍步兵。隊伍太長,士兵疲憊,他們根本組織不起抵抗。公爵派出騎兵回援,也沒了消息。沿河到處是一片魂‘亂’,公爵只好駐兵距此二十余里的一座渡口小城維特利,收攏兩頭軍隊。可是,黃胡子帶騎士團和近衛步兵趕到。
“伯爵,國王命令你召集周圍民眾入城,如果黃胡子逃向這里,擊敗他。”滿臉汗水和疲憊的信使明顯沒什么自信,說出的話更讓伯爵想哭。
天‘色’已經開始昏黑,死寂的城池又是一陣擾動,順河望向東南,伯爵失去思考能力。上午路過的德意志嘆息騎士團再次出現,不過行進速度變得更慢,鋼鐵深林也變得影影重重,換成‘陰’森恐怖氣息。
“香檳伯爵在上面么?”
民眾和士兵都自覺躲開,南城‘門’附近空空‘蕩’‘蕩’,但城‘門’大開,吊橋也為拉起。聽到喊聲,伯爵下意識湊到雉堞邊,只見如林騎士前方有個金‘色’身影。是金‘色’,可能是背后馬燈映襯,反正那是金‘色’身影。
看清那黃胡子,在看清黃胡子背后似乎是阿朗松公爵等法蘭西貴族,又被一直陪伴在身旁的妻子碰一下,伯爵深吸幾口氣定定神,回答:“我是特魯瓦的香檳伯爵提奧巴爾多。陛下,不知您有何吩咐?”
“提奧巴爾多?哦,你是納瓦拉胡安娜的表兄吧?”
“是的。”
“你有多少人?”
愣了半天,伯爵壓著心跳說:“陛下,我手下有四百多騎士,一千驃騎兵和五千步兵,但城內只有騎士和三千步兵。”
似乎跟背后的人商量一會,那聲音又響起:“今天的戰斗無論對那一方來說都是可怕災難。伯爵,我希望你能召集所有兵力幫助阿朗松公爵和我沿河收整陣亡士兵,讓他們能平靜回到主的懷抱。當然,你和屬下可以選擇恪守職責,我將繼續發起攻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