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應該說跟兒女情長關系不大,如果有情感,只能說是淡淡的愧疚,而且不止是對一個人,更多是對一種態度。這也不能說是英雄氣短。一旦做出決斷,劉氓對自己的屬下和士兵有絕對信心。不管怎樣,反正劉氓扔下剛開始的戰事直奔阿爾薩斯的斯特拉斯堡。對他來說,這應該是第一次。
從海德堡前往斯特拉斯堡坐船最便捷,最舒適。可他卻讓安妮絲主仆乘船,自己選擇騎馬。也許是為了快些趕到,也許是為了讓自己多受些苦,他也說不清楚。
萊茵河谷一路平坦,但這里以前是德意志最富庶的地區,農莊眾多,因此他行進的并不快,區區百余公里,第二天中午才到達斯特拉斯堡。阿爾薩斯伯爵在斯特拉斯堡郊外要塞式城堡居住,在他過河前就親自到河畔迎接。但他沒打算停留,而是想直接趕往孚日山脈。
西爾維婭罹患的并不是黑死病,按照妮可的說法,是勞累加上風寒。雖然病情嚴重,她卻拒絕大家將他送來斯特拉斯堡的建議,繼續留在孚日山脈西側一處難民營地。那里是德意志上洛林,法蘭西香檳伯國和勃艮第公國交界處,地界含混不清,成為難民無奈的聚集點。
其實劉氓早已明白,在法蘭西查理等領主眼里,這些沒有特別手藝,只依靠租種土地為生的農夫一文不值,特別是在冬天,而他也不是什么救世主。可是,哪怕不是出于習慣,他也要尊重西爾維婭這種努力,這是殘酷現實中少有的絕望亮色,不應該,也不可能被人類放棄。
阿爾薩斯伯爵知道他無心停留,也知道他不喜歡麻煩,但還是希望他能在這簡單的吃個午飯。習慣了這終年馬上的生活,劉氓和屬下都能堅持,可馬匹不行,因此順勢答應。
前往城堡的路上,劉氓發現伯爵城堡附近戒備森嚴,而城池卻相對熱鬧,行人絡繹不絕,不禁感到納悶。隨口一問,到問出伯爵滿腹苦水。
“陛下,您繼承瓦本公爵爵位的時候,我…,唉,我沒有及時效忠…”
伯爵一開始不好意思,結果越說越苦。原來,斯特拉斯堡因為地處法蘭西、瓦本和瑞士連接處,貿易和手工業一向發達。劉氓經營瓦本的時候,處于相同的目標,伯爵和本地行會、大商人聯系緊密。近年來,斯特拉斯堡趁著瓦本的東風更加發達,可行會和商人漸漸不把他這個領主放在眼里。可以說,這也是伯爵歸附他的重要原因。
歸附后,瓦本貴族給了伯爵不少支持。但劉氓長期在東線抵御奧斯曼侵襲,皇后和貴族無法做主,給以的支持無法壓制商人和行會。不僅如此,行會還跟法蘭西、日內瓦、尼德蘭等地互通消息,甚至跟瓦本暗勢力也糾葛不清,一來二去,他這領主基本被架空。
現在,僅有的兵力要配合國防軍封鎖邊界,行會趁機蠢蠢欲動,還有策應美因茨戰事的意思,伯爵愁白了頭。
劉氓正心煩,哪有心思處理這事。再者,這事對他來說也不算什么。想了想,干脆讓萊茵庫曼人征召兩千名預備兵臨時幫他處理一下,到讓伯爵大喜過望。
難民區在孚日山脈西側山間,屬洛林轄地,距離斯特拉斯堡不過五十余公里,但這畢竟是山路,劉氓傍晚時分才到達。
孚日山脈山勢舒緩,林木茂盛,但此時難民區所在地的山谷群卻絲毫體現不出秀麗景色。地勢較低處的林木被砍伐殆盡,變成河流小溪旁密麻麻的窩棚,數不清的篝火彷如繁星,彌漫的青煙讓暗色天幕都模糊不清。
應該是保存體力,難民大多以家庭為單位聚集在篝火旁,小路上只有神父和修女踽踽而行,所過之處能帶來些擾動。
麻木,不僅是難民。經歷的哀涼場面太多,劉氓也趨于麻木,甚至厭倦,只是他自己還未察覺,或者不愿而已。
略查看一會,他不等前來迎接的國防軍兵團長匯報,直接趕往西爾維婭棲身的小教堂。教堂建在小山丘上,年頭不短,應該屬于某個苦修會,差不多廢棄了。現在,這成了難民管理處,以及賑濟物資儲存所。教堂周圍也但加了不少臨時木屋和窩棚,應該是神父和修女居住的,清苦而寒酸。
可能以為是瓦本派來的聯絡官,他們沒對眾人造成多大擾動。可匆匆來到西爾維婭居住的小房間,劉氓首先感到的是惱火。
教堂已經夠殘破,西爾維婭的房間更殘破,就像是廢棄已久的地下室。濕冷昏暗,充滿刺鼻的霉味和湯藥味。除了一張供奉圣母像的木桌,一塊鋪著麥草的鋪板,其他一無所有。
西爾維婭躺在床鋪上,旁邊有個熬藥的小爐子,加上她蓋的被子還算干凈厚實,算是這里能帶來溫暖感的物品。妮可正斜坐在鋪板邊照顧,佩特拉在另一邊低頭翻檢衣物,同樣落魄。讓劉氓感到奇怪的,勃艮第公爵的小姨子埃斯特羅娜居然也在這里,穿著類似修女,又有些不同。
聽到動靜,三人同時轉身。妮可眼中先是透出驚喜,隨即怯怯的低下頭,薩比娜更多是幽怨,埃斯特羅娜則完全是貴族派頭,沒有任何情緒表露。
無心管這些,劉氓湊到近旁查看。西爾維婭已經消瘦的認不出來,兩頰深陷,額頭的鼻子分刺眼。她處于昏迷狀態,蠟黃的臉上透出不正常的潮紅,嘴唇干裂,眼皮也在狂亂跳動。
不用他問,妮可不安的嘟囔:“太冷,太勞累,也不吃東西,拉肚子,風寒,就倒下了…。很固執…,不讓我們送她走,只說要見你,有時候很嚇人…,要不你試試…”
稀里糊涂的說了一會,妮可居然瑟縮的起身離去。好像是達成共識,薩比娜和埃斯特羅娜等人也悄悄離去。劉氓心頭騰起疑惑,可這哀涼的場景讓他難以作出判斷,只好繼續關注西爾維婭。
她似乎很熱,掙扎著將手臂伸出被子。她只穿著敝舊的內衣,劉氓記憶中細膩圓潤的臂膀瘦弱不堪,青筋外露。握住她的手,燥熱,沒有汗,而且粗糙不堪。
劉氓說不上對這位前妻是什么情感。剛來這世界,她應該算是最親近的人,卻一步步因為各種誤會分開。現在,她可能是某些方面信念相同的伙伴,也可能是參雜難以割舍情緒的陌生人。
呆呆的看了半天,劉氓輕撫她的額頭,一只虱子卻從她亂糟糟窩成一團的發間爬出。他的手下意識躲開,心中一片茫然。
這樣做有意義么?這是愚蠢么?他無法判斷,只知道,自己跟眼前的女人完全不同,甚至可能是完全對立的兩種人。他做了不少事,可以說拯救了許多人,可他到底是處于什么目的?有多少炫耀的成分?高高在上的施舍,對曾經卑微心靈的彌補,有過一次感同身受么?他還是不知道。
“亨利,你來了…”
西爾維婭不知何時睜開眼睛,正平靜的看著他,眼中露出的溫柔一如他剛來這世界,在科隆老城堡偶爾閑暇時體味過的溫馨靜謐。
“是啊,我來了…”劉氓把她的手臂放回被窩,掖好被角,繼續說:“別著涼了,乖…”
西爾維婭微笑片刻,突然就傷心起來,癟著嘴要哭。劉氓慌了手腳,坐下,將她連被子一起抱在懷里。西爾維婭像是找到了依靠,掙扎著抱住他,輕聲啜泣。
過了一會,她像是睡著了,可身體輕輕一顫,抬頭枕著他肩膀,重新睜開眼睛,目光卻顯得茫然。昂起頭,看他一會,西爾維婭臉上閃過一抹羞澀,低頭縮進他懷里。
劉氓盡力收緊被子,想讓她暖和一些,可心中的悲涼無法掩去憂煩和凄苦。猶豫半天,他還是說:“跟我回去吧,身體更重要,我會跟你一起照顧好這里。”
西爾維婭沒有回答,過了許久,突然書扭了扭身體,猶豫著嘟囔:“亨利…”
感覺她語氣顯得不確定,劉氓應了一聲,重復剛才的話。
“是啊,真的是你,我的苦修士,我的亨利…。很溫暖,真的,你又來保護我,不會拋棄我…”
西爾維婭繼續含混的嘟囔,短短幾句話,有條頓詞匯,有凱爾特詞匯,還有法蘭西詞匯,讓劉氓產生虛幻感,還覺得有些熟悉。
“跟我走。你死在這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劉氓突然就惱怒起來,抱著她起身向外走。來到走廊,他又覺得不妥,抽眼看到約瑟夫等人躲在走廊盡頭,又讓他們找來軍毯,回到房間給西爾維婭包好。
西爾維婭始終閉著眼睛,任由他折騰,來到教堂外,被冷風激的縮縮身體,才茫然說:“亨利…,啊,亨利…,你是要帶我回家么?我知道,杜列米離這不遠,可我不敢回去…。不,我要回去,必須接受審判…,不,我不能回去…”
劉氓沒聽清西爾維婭嘮叨什么,只想飛回斯特拉斯堡。他抱著西爾維婭,卻感覺像是抱著一團隨時會飛走的虛無,這讓他很迷茫,很恐慌。而且,這恐慌似乎不止是因為懷里的西爾維婭。
他心神恍惚,兩次都沒能跨上戰馬。約瑟夫走過來扶住他,低聲說:“陛下,等主教可能受不了顛簸。我認為您應該坐馬車送她去洛林的南錫,那里還近一點…”
劉氓已經失去判斷力,茫然點頭。等他走出山口,約瑟夫已經備好馬車。他身材高大,抱著包裹嚴密的西爾維婭有些周轉不開。妮可和薩比娜想接手,西爾維婭卻顯得張皇失措,他只能倚在另一側車門,抱著她坐在底板上。
起行前,埃斯特羅娜又蹭上來,使車內空間格外局促。但他沒注意到,不自覺用下頜貼著西爾維婭的額頭,想給她帶來些安慰。西爾維婭似乎感覺到這一點,昏昏睡去,體溫也開始降低。這又讓他感到擔憂,趕緊讓妮可查看。
南錫與斯特拉斯堡隔著孚日山脈東西相對,距離他們所在的位置不過五十余公里,道路情況良好。約瑟夫親自駕駛馬車,一路飛馳,因此他們午夜就趕到。可迎接他們的不僅有洛林伯爵,還有陣陣槍炮聲。
惶恐和迷茫全都變成怒火,抱著西爾維婭跳下車,見伯爵一身鎧甲,帶著百余名騎士,他劈頭蓋臉怒斥:“搞什么?知道我要來,叛亂么?”
伯爵原本是滿臉焦急,這下居然松了口氣似的,撫胸示意,訕訕說:“陛下,是叛亂,但不是我…。啊,入夜后,行會和商人突然鬧事,已經占領南錫城…。嗯,梅茨和薩爾布呂肯也暴*了,應該是跟下洛林商人勾結,想配合美因茨…”
“你是伯爵還是農夫”
劉氓怒火升到極點,罵完伯爵,回頭對約瑟夫喊道:“把封鎖勃艮第邊界的國防軍調四千人過來,騎兵步兵各一半,踩平這些暴民還有,讓西林根和威廉?退爾調五千獵鷹到巴塞爾,萊茵庫曼區進入緊急狀態,隨時支援各地”